<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昨天的聲音</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原創(chuàng)散文</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起風(fēng)了。是雨季里的風(fēng)。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南溪河谷里的萬物，邂逅滿世界輕柔的風(fēng)，激起各種美妙的聲音。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漫山遍野的橡膠林在風(fēng)里從來都是瀟然的，枝葉輕搖。沒有哪兩棵橡膠樹在風(fēng)里的聲音是一樣的。每一棵都仿佛在風(fēng)里向著整個南溪河谷述說著古老又清新的情話。碧藍(lán)的天空和褐紅的大地慎重而莊嚴(yán)地聽著，沒有什么是天空和大地不能聽見并收藏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接住任何外來的聲音，融在水里，無形無色。比如，南溪河輕柔而洶涌不息的波濤聲，它仿佛是大自然的制音器般的拍打著綠色的岸灘，每一次傳遞給臨水的人的聲音都不一樣，又仿佛始終是一樣的。而且，更神奇的是， 但凡走近它的人，聽著河水的聲音，總能獲得一種奇異的安靜的力量。聽著聽著，仿佛也化作一條清溪，自由自在地流淌著。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幾座陳舊的空蕩蕩的紅墻紅瓦的平房孤零零地橫在橡膠林邊不起眼的角落里，任風(fēng)來風(fēng)去，好像沒有什么能讓它們動容了，已然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墒?，瓦片還是在風(fēng)中發(fā)出低沉空寂的聲音，布滿裂痕的窗戶和木門也會在風(fēng)里咯吱咯吱地響，和多年前知青們住在里面時發(fā)出的聲音也沒什么兩樣。磚墻上的裂縫無處躲藏，只能由著風(fēng)撞個滿懷，撞出一些沉悶暗啞的聲音，然后又把風(fēng)慌亂地吐出去。就連懸在房梁上的蜘蛛網(wǎng)以及飛揚在屋里的塵埃也控制不住地晃蕩出一些聲音，還有青苔在風(fēng)里沿著墻又爬高了一點點的聲音。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河口縣城那些鋼筋水泥打造的法式小樓，則像一個個毫無破綻的自信滿滿的家伙，盡量不發(fā)出什么聲音。風(fēng)倒是無所謂的。風(fēng)有的是時間慢慢地把一座座看似牢不可摧的房子吹出這樣那樣的破綻，然后弄出種種聲音。山坡上那些殘垣斷壁，當(dāng)年不也是這般堅挺呢。南溪河谷里的所有房子，也跟住在這里的所有人一樣，都曾意氣風(fēng)發(fā)，筆挺于風(fēng)中，慢慢地就一身傷痕了，風(fēng)一吹，從外到內(nèi)，全部失守，似夢似醒地發(fā)出一些聲音，像風(fēng)一樣地講述種種過往。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懸掛在屋檐下或是堆放在墻角的鋤頭、背簍、竹筐、膠桶、扁擔(dān)以及草帽......在風(fēng)里顯出難得的閑適模樣。它們在竊竊私語，在分享彼此在壩子上、水田里、膠林中的遇見。或者，各自喃喃自語，撫慰自己的傷痛。它們不知道下一刻是否又要隨著主人出發(fā)。片刻的閑適也是珍貴的。或許，它們永遠(yuǎn)地睡著了，在風(fēng)里說著誰也聽不懂的夢話。它們并不遜于膠工、山民和農(nóng)人辛苦程度的一生，如果轉(zhuǎn)化成人聽得懂的聲音，該是怎樣的無奈呢。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工具的主人，正在農(nóng)場、村莊和寨子的某個地方弄出各種聲音。挖開紅土的聲音，砍斷木柴的聲音，收割苞谷的聲音，膠桶和膠燈碰撞的聲音，薅草的聲音，掐斷蔬菜的聲音，修補家具的聲音，打掃院子的聲音，磨刀的聲音，剁豬草的聲音，切肉和炒菜的聲音，洗衣的聲音，呵斥牲畜的聲音，相互打招呼的聲音。他們嘆息的聲音，以及掙扎、吶喊的聲音，常常被這些聲音給淹沒了。但他們的所有聲音，包括響亮的，包括無聲的，全都在南溪河谷里飄蕩，交織，漫漶。一部分隨風(fēng)長出了翅膀，往天上飛，往遠(yuǎn)處飄；一部分太沉重，只能往紅土地下沉，不停地下沉，沉到大地的深處，再沒有任何風(fēng)能吹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起風(fēng)了，是南溪河谷吹來的風(fēng)</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從瑤寨傳過來最多聲音是狗的叫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狗的叫聲，大多數(shù)時候是按人的期待發(fā)出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沒有辦法。人賞狗一口吃的，給狗一個窩，狗就得替人發(fā)出聲音。不管是生人還是熟人靠近主人的房子或院子，狗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虛張聲勢地叫起來，叫得越賣力，叫聲越大越急，越顯得忠誠可靠。待主人出現(xiàn)，用狗眼瞥一下主人的臉色，用狗心揣測一下主人的態(tài)度，再決定是繼續(xù)惡吠地把來人給叫走還是識趣地把叫聲低下去。如果連這個都學(xué)不會，免不了要多挨些罵多挨些打，狗命難保都是有可能的。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狗閑來無事的時候，便在寨子里閑逛，遇見同類發(fā)出友好的或憤憤的聲音。狗們有時也為芝麻大點的屁事干架，一條狗單挑另一條狗，四五條或七八條狗打群架，都是常有的事。狗干架時，叫得那個一個慘烈，那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叫，叫聲詮釋著狗內(nèi)心的恨以及真切的痛，這是屬于狗的聲音。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夜深人靜的時候，狗也叫。誰知道狗眼透過夜幕看見了什么，好像要叫退什么，又好像要把夜叫破，或者把夜里的某些東西叫出來。狗叫著叫著，把自個兒也叫迷糊了，叫聲比夜色還要飄忽，還要沉郁，還要深邃。狗把夜叫得悠長又迷離。寨子里的人和營房里的兵們枕著狗叫聲，進(jìn)入夢鄉(xiāng)，暫時逃離白天那個被一樁又一樁辛勞死死纏住的自己。狗的叫聲，懸在整個南溪河谷的夢外面，像一種最近又最遠(yuǎn)的守護(hù)。夜越深，狗的叫聲越響亮，好像偌大的世界是狗的世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豬的叫聲，是瑤寨里最尋常的聲音之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寨子里那些小豬，總是叫得很歡的，不分白天黑夜地叫，好像對這個世間的一切都感到滿意，那是真不知憂愁為何物，有吃的就行。小豬的叫聲，連那些被愁緒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山民們都偷偷地羨慕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豬漸漸長大了長壯了，就不會像做小豬時那樣叫個不停了，叫聲里也沒有了顯而易見的歡愉，叫聲甚至變得含混不清，像對這個世間慢慢失去了興趣。除非是餓急了才叫幾聲，大多數(shù)時候，就躺在豬圈里睡大覺，睡煩了又起來轉(zhuǎn)幾圈。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年到了十二月，是瑤寨里豬叫聲最頻繁的時期。越到年末，寨子里的豬的叫聲越密集。各家各戶都要殺年豬。這家的豬叫聲猛地響起，那家的豬叫聲隨后跟上，或者好幾家都響起豬叫聲。一時間，南溪河谷里其他的聲音被此起彼伏的直戳云端的豬叫聲以絕對霸道的氣勢給通通壓了下去。這也是豬一生之中叫得最大聲最用力的一次，那是陷入無邊無際的恐慌中本能地發(fā)出的絕望的叫聲。是抗拒，抗拒無效。是求救，無處求救。是吶喊，最后對于這個世間不舍與留戀的吶喊。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管怎么叫，都是沒有用的，總有一把殺豬刀準(zhǔn)確地利落地割破豬的喉嚨，從而終止豬的叫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南溪河谷里水田不多，因此沒怎么見過長著犄角的水牛。老黃牛倒見過一些，它的叫聲，像一截木柴掉在地上，干癟癟的，直杠杠的。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哞——哞哞——哞哞哞，牛的叫聲里，很難聽出所謂悲喜。牛好像什么也不關(guān)心，什么也不期待，什么也不在乎。牛眼里滿是冷漠。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閑時的老黃牛，時不時地叫幾聲。吃草吃得歡了，對著曠野叫幾聲，叫聲就軟和一些。在牛圈里睡了安穩(wěn)覺，醒來對著天空叫幾聲，叫聲就松散一些。在南溪河的淺灘里泡澡泡舒服，朝著遠(yuǎn)方?jīng)]有開墾的雨林叫幾聲，叫聲就遼闊一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山間的馬幫消失了以后，牛被人拴住了鼻子，由人牽著，無休無止地在山道上走著。走得太快不行，走得太慢不行，不及時掉頭不行，掉頭掉慢了不行，一不留神，人手里的竹條子或木條子就會狠狠地抽在牛的身上，并附帶幾句臭罵。好在牛皮還算厚，牛最多也就喘幾口粗氣，叫都懶得叫，好像人這樣對自己，是理所當(dāng)然的。也不知老黃牛到底是不是專門來這世間修煉忍功的。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偶爾響起一兩聲牛叫，一種古老又渾厚的韻味就在瑤寨里的木樓和土掌房之間的石板路上彌散開來。這里怎么能少了牛的叫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羊的叫聲，像一團(tuán)軟綿綿的棉花，落在哪里都如無限溫情地?fù)崦?。羊的叫聲，從來不帶絲毫攻擊性，更不具傷害性。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羊不像牛，不需要靠給人賣力而茍且地活著。羊只需要一天到晚在壩子上啃草啃樹葉。一邊啃一邊咩咩咩地叫，樹葉呀草呀被羊這般酥軟的叫聲給麻醉了，被啃都不知道躲一下。就是不知道羊究竟喜歡吃什么草什么樹葉，反正羊吃啥發(fā)出的叫聲都是一樣的?；蛟S，這就是為羊之道。不論嘗到什么味，都毫無波瀾，讓像人這樣的另類們搞不懂摸不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不懂羊。但人有時候還是難免嫉妒羊。羊多悠閑呀。一天到晚啃飽了就行了，啥事兒也不用干，最多不過就是無悲無喜地叫一陣，歇會兒，又叫一陣。一只羊正在啃某叢草或某根樹枝上的嫩葉，別羊非要來搶兩口，就有可能干起架來。羊干架也不會用叫聲表達(dá)憤怒，只用頭頂向?qū)Ψ?。那些放羊的小孩兒，放著放著，也學(xué)會了羊的叫聲。小孩兒學(xué)羊那么咩咩咩地一叫，羊就傻乎乎地圍到他的身邊來。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羊就是被殺時，也不會像豬那樣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叫聲。羊好像天生就順從這世間的一切。也難怪，生死都看淡，有什么好變著腔調(diào)叫的。不管怎么叫，叫得多大聲，多用力多用情多極端，都逃不過最終的結(jié)局。羊的叫聲，給瑤寨增添了一抹宿命的韻致。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要說，瑤寨還真離不得羊的叫聲，小寨有太多的苦澀沉郁的東西需要羊的叫聲來中和，來沖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令一個瑤寨多了幾分慵懶和閑散的，是貓的叫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貓一天到晚，都是閑得不得再閑的范兒，邁著貓步悠悠然在長滿青苔的石板路上沒完沒了地溜達(dá)，時不時地叫幾聲，像在對周圍的一些事物發(fā)表自己獨特的看法。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貓從來都不是為人而叫聲。貓只為自己而叫。尤其是一只貓若是對另一只貓動了情，那叫聲，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因為一個情字，致使貓的叫聲之囂張之癲狂，讓別的動物望塵莫及。貓不管，貓一定會躥到夢中情貓的主人家的屋頂或是屋外，情意綿綿地叫，百轉(zhuǎn)千回地叫，聲嘶力竭地叫。被主人關(guān)在屋里出不來的貓，聽到情貓的呼喚，哀哀怨怨地叫，萬般無奈地叫，憤憤不平地叫。兩只貓就這樣叫著，叫個通宵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把一個寨子叫得只剩下貓叫聲?，幷锟傆袔字磺殡y自控的貓，仿佛不把那無處安放的情叫出來就會死掉一般，那叫聲如潮水般在夜空中涌動，人不耐煩地罵著“該死的發(fā)情的貓，叫得煩死人了，害我一晚上都睡不好”，心里實則也有些情愫被貓叫聲給擾得開始失控地亂動。人一輩子恐怕都不敢像貓那樣毫不掩飾地不顧死活地表情達(dá)意。人的無奈，太多太多。貓活得像只貓，人不一定活得像個人。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啊，是否有那么一瞬間，想做一只貓，是個謎團(tuá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營房里的兵們多少個清晨，不是被軍號叫醒的，而是瑤寨里的公雞給叫開的。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不知道公雞一夜到底睡沒睡，天亮之前，瑤寨里的公雞絕對會亮開嗓門兒叫幾聲。一只公雞雄赳赳氣昂昂地起個頭，別的公雞紛紛跟上來。公雞的叫聲像一縷縷紅綢帶，把夜幕蕩開，再蕩開。又像一簇簇直沖天空的煙花，形狀散漫，但還沒沖到天空就落下來，落在彌漫著水汽的南溪河里，輕顫一下，仿佛在替時間給萬物傳遞某種亙古未變的暗號。萬物收到暗號，不動聲色。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總有幾個人，在夜里睡不著，或者天不亮就醒了，但繼續(xù)保持和睡著時一樣的安靜。這樣的人，多半有無法消除的心事。每一種心事都是有重量的，能把人壓得不想發(fā)出任何聲音。于是，這樣的人躺在夜的深處，躺在無邊無際的虛空里，公雞的叫聲直往他們的耳朵里鉆，他們也是無所謂的，天亮不亮，他們不關(guān)心，地球轉(zhuǎn)不轉(zhuǎn)，他們都不關(guān)心。那些睡得著的人，公雞的叫聲就往他們的夢里鉆，不過不太能鉆進(jìn)去。睡得著，多半是白天里過于勞累，總算可以在夜里睡著了，把很多東西關(guān)在那個睡著的自己之外了，包括白天里所干的一切，包括過往種種的愛與恨，夢與戀，苦與痛，也包括夜里公雞的叫聲。公雞把叫聲削尖了也擠不進(jìn)去。還有的人，前世可能是只公雞，公雞叫的時候，就從床上爬起來干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雞就沒個相對固定的時候叫。母雞叫起格外起勁，必定是下蛋了，沒有哪只母雞例外。好像下個蛋根本不費力，撲騰撲騰翅膀，站起來跟打了一場勝仗似的，恨不得昭告天下。母雞下蛋后的叫聲就像它們下的蛋一樣，飽滿，圓潤，有光澤，有溫度。不僅如此，還有無處安放的喜悅與驕傲。一個個瑤家的小院因了母雞這樣的叫聲，平添了幾分生氣。一個寨子，因了母雞的這樣的叫聲，增加了一些生機。母雞帶著一群小雞的時候，叫聲則像微風(fēng)一樣柔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紡織娘的叫聲，細(xì)得像在空氣里要斷裂似的，但卻恍若具有銀絲般的質(zhì)感。尤其是月光很好的晚上，紡織娘的叫聲浸染了一抹月色，像在彈奏月光，又像在被月光彈奏。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畫眉鳥的叫聲，像一條小溪在流淌。不過不是流淌在地下，而是流淌在天空里，有時在某棵樹上稍作停留，贈給樹一串隨性而熱烈的音符。樹還沒聽夠呢，畫眉鳥又飛走了，只留樹在原地發(fā)愣。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麻雀的叫聲，像誰在灑一把細(xì)沙。它好像隨時都缺一粒糧食吃，寨子里的人曬在壩子上的糧食，小麻雀都敢來吃。每一粒糧食都是用血汗換來的，麻雀一年四季總在田里偷吃不說，還飛到院子里來吃，真是煩死了。人厲聲呵斥，驚得麻雀亂飛，但叫聲里沒有絲毫害怕的意思。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斑鳩的叫聲，像誰扔了幾粒石子。斑鳩和寨子里的那些沉默寡言的人一樣，不怎么發(fā)出聲音。但斑鳩究竟在什么情況下才叫一叫，人也弄不清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蜜蜂像個天然的轟炸機，嗡嗡嗡個沒完，像要把花兒們震懾住，然后理直氣壯地采蜜。蜜蜂在瑤寨的各個角落里叫，叫出別樣的熱鬧氛圍，叫得瑤家的男男女女也像蜜蜂一樣，奔向各處勞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蟋蟀的叫聲像一陣雨季里的小雨，輕輕地在窗前屋下躍動?，幷镆恍┏林氐念j喪的東西，被蟋蟀的叫聲悄然化開。人們聽或不聽，蟋蟀的叫聲都落在身體里、心底里，他們也需要蟋蟀的叫聲來蕩滌身心里的一些東西。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古老而年輕的瑤寨啊，總有一些聲音，在某個時刻忽地響起，沒商量地緊緊地抓住人的心。</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夜深了，瑤寨里某座木樓里飄出蘆笙的樂聲，或悠揚，或清亮，或激越，吹蘆笙的人只管在夜色里將心里的萬般情絲化作縷縷樂聲。樂聲忽遠(yuǎn)忽近，若即若離，在寨子里飄散。沒睡著的人，笛聲直往耳朵鉆，這是無法拒絕的事，聽著聽著，就聽到心里 去了，塵封心底的一些往事就浮現(xiàn)出來。吹蘆笙的人和聽蘆笙的人都不是白天里在這里干這干那個的自己嗎。白天的那個自己無法阻止深夜的那個自己一再出現(xiàn)。蘆笙的樂聲裊裊，瑤寨也仿佛不再是白天那個瑤寨，瑤寨也借著蘆笙縹緲的樂聲的掩護(hù)，進(jìn)入了一個全新的秘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晨曦里，瑤寨里某個角落里，歌聲起，可能是嘹亮的山歌，可能是母親的催眠曲，可能是口口相傳的老歌，也有可能是東唱一句，西唱一句的無字歌。唱歌的人可能是年邁的老者，可能是年輕的漢子，可能是誰家的姑娘，或者是誰家的孩童。有的歌聲粗獷，和寨子那些粗獷的事物互相呼應(yīng)。有的歌聲婉轉(zhuǎn)，令寨子里那些同樣婉轉(zhuǎn)的事物閃出不一樣的光亮。有的沒一句不跑調(diào)的，卻格外有趣，能一下子把聽歌的人給逗樂了，瑤寨就罩在一種輕松而快活的氛圍里。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有叫人格外揪心的聲音，那就是從瑤寨里的某處傳出凄切的哭聲。家里有人去世了，哭聲就偏悲傷一些。兩口子干架了，哭聲就偏憤恨一些?？蘼曇黄?，寨子就籠罩在一片哀傷的陰云里。瑤寨里有多少動聽的美好的聲音，就有多少痛苦的無奈的聲音。也沒什么，一寨子的人都是哭著來到這個世間的。在離開這個世間之前，誰都難免一次又一次地哭?？蘼?，才是瑤寨里最莊嚴(yán)的聲音?？捱^了，繼續(xù)在南溪河谷里忙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貼近瑤寨軍營的兵們，隨時都要做好聽到任何意料之外和情理之中的聲音的準(zhǔn)備。 聽得多了，就懂得了那些聲音里的關(guān)于煙火人間里眾生的夢與醒，喜與悲。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瑤寨里還有一些聲音，太細(xì)微，以至于常常被當(dāng)作是無聲的。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比如，水流過的聲音，雨滴下的聲音，云飄過的聲音， 霧繚繞的聲音，葉落在屋頂?shù)穆曇簦硐荚谖鬟吶紵穆曇?，陽光灑在樹梢的聲音，月光鋪滿鳳尾竹聲音，晨曦蔓延的聲音，夜色蕩漾的聲音；草木拔節(jié)的聲音，種子發(fā)芽的聲音，竹筍破土而出的聲音，苞谷慢慢掛須的聲音，稻穗漸漸鼓脹的聲音，木棉花凋零的聲音，野芭蕉枯萎的聲音，橡膠仔裂開的聲音，炊煙自屋頂升起的聲音，露珠自葉尖滑落的聲音。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些聲音，各有其色彩和質(zhì)地，生生不息。這些聲音，是萬物內(nèi)在的梵音，只能用心去聽。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些聲音，直接進(jìn)入瑤寨里一茬又一茬人的身體里、靈魂里，讓人在一些恍惚的瞬間，莫名地好像聽到了一些聲音，仔細(xì)一聽，又什么都沒有。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些聲音，是有力量的，可以令瑤寨里一些人在一些迷惘的時刻，沖破迷惘， 勇往直前?；蛘?，這樣的聲音，也教會一些人在許多時候用無聲來表達(dá)。 這些聲音，守住瑤家人最初的純真。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瑤寨里最尋常也最神秘的聲音，還是風(fēng)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一縷風(fēng)聲都是從前的某一縷風(fēng)聲，一直潛伏在寨子里，適當(dāng)?shù)臅r候又出現(xiàn)。又好像每一縷風(fēng)聲都隨風(fēng)走出了南溪河谷，也不知怎么地，一次又一次地出走，一次又一次地歸來。風(fēng)聲追趕著風(fēng)聲，風(fēng)聲纏繞著風(fēng)聲，風(fēng)聲碰撞著風(fēng)聲，風(fēng)聲拉扯著風(fēng)聲，風(fēng)聲覆蓋著風(fēng)聲，風(fēng)聲生發(fā)著風(fēng)聲。各種風(fēng)聲，在這里出沒。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風(fēng)聲四起，風(fēng)聲夾雜著瑤寨的其他聲音，在四周里飄，也在每一個人的心上飄。瑤寨里的許多東西，都是被風(fēng)聲帶走的?，幷暮眯┦虑椋驗樽呗┑娘L(fēng)聲，才弄得滿寨風(fēng)雨。風(fēng)聲也會帶回一些走失的東西，只不過瑤寨里的人總是忙著干這干那，常常忽略風(fēng)聲帶走帶回的東西。而有的人，因為聽到了某種風(fēng)聲，而作出了某種決定。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瑤寨里所有風(fēng)聲都浸入了瑤家人的骨血。那些在瑤寨里過了一輩子的人，呼吸里都帶著南溪河谷的風(fēng)聲。那些曾經(jīng)頭也不回地離開這里奔向遠(yuǎn)方的人，包括一些匆匆的過客，后來風(fēng)塵仆仆地趕回南溪河，或許只是為了重新聽一聽瑤寨里的風(fēng)聲，讓這里的風(fēng)聲把那個久違的自己叫醒。那是故鄉(xiāng)——或曾經(jīng)的故鄉(xiāng)的風(fēng)聲啊，沒有任何別的地方的風(fēng)聲可以替代。那是種奇怪的感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也不奇怪。不論一個人離開南溪河多少年，河谷里的風(fēng)聲里都依稀存留著這個人在這里所有的聲音，人一靠近她，那些聲音就會復(fù)活，擊中人內(nèi)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寫到這里吧。我要去聽南溪河的風(fēng)聲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3年8月11日寫于南京</p><p class="ql-block">2023年9月19日編于南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28, 128, 128);">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侵刪</span></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