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 大嬤嬤走得太突然，毫無預(yù)兆地，在這個難于逾越的寒冷的冬天，急匆匆地走了！被新冠疫情大海嘯席卷而去。</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那天下午，看到表妹微信留言：大嬤嬤在搶救！立時三刻還真反應(yīng)不過來。大半個月前，在家族群里喜欣欣瞧見嬤嬤過九十五歲生日，埋頭吃長壽面的照片，干凈利索，我還驚鴻一瞥嬤嬤左手指上的祖母綠熠熠生輝，連同她安詳?shù)拿嫒?，讓人備感溫馨和踏實，心想大嬤嬤可以活過百歲大壽。</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好端端的咋說走就走了！這一晚，滿腦海思緒都是關(guān)于大嬤嬤的疊影紛紜……</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人不是因為美麗才可愛，而是因為可愛才美麗”。列夫?托爾斯泰這句精辟名言，自年少就培植于心靈的土壤，不斷滋養(yǎng)、灌溉和汲取，假以一己之眼的目光，比照身邊周圍的萬花筒式人際海洋的氣象萬千。異彩紛呈中，每每直視我親愛的大嬤嬤，予這層蘊涵的韻味深長，有了更切身的理解和認知。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真善居要位。相較于外在好看的皮囊感觀，多采多姿的言談舉止，為人處世的賞心悅目，更具有表現(xiàn)力和折服力，怡然養(yǎng)性，直抵曼妙有趣的魂靈彼岸。</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我的大嬤嬤率真隨和，豁達大度，富有親和力，就是這樣一位因可愛而美麗的平凡普通女性。從小至年老，一貫秉持著可愛的個性特質(zhì)。外婆在世時，我時常纏著她講述親屬的種種逸聞軼事，有關(guān)大嬤嬤的自行車姻緣，便是其中的一則。外婆也不甚明了地感嘆：“介多街坊四鄰小娘去體育場學(xué)腳踏車，你大伯伯偏偏看中小毛（大嬤嬤昵稱），也真奇怪啦，其肩胛岔之，人介矮小，誒，咋會偏偏相中你嬤嬤？！”</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外婆這番話是有來頭的。大伯伯一表人才，精明能干，高大帥氣。在外婆后間臥室小立柜上方鏡框里，有張大伯伯年輕時的肖像照，西裝革履，堪比影星王心剛還王心剛。大伯伯解放初期赴上海店鋪學(xué)生意，大嬤嬤義無反顧相隨他去異鄉(xiāng)謀生，后來安家樂業(yè)。倆人恩愛守望如初，白頭偕老，可謂美滿佳緣的典范。</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大嬤嬤年近九旬時一次還鄉(xiāng)，大姨一家在鄞州紅兒家宴餐廳招待聚會。就餐前夕，七舅姨八姑嬸濟濟一堂，好不熱鬧。大嬤嬤興剛采烈地嚷著：“珊珊來，快給嬤嬤照一張！”照完后，馬上湊近要求給她瞄一瞄，美滋滋的朗聲道：“你看，嬤嬤還老嗲額！”歷經(jīng)歲月的洗禮，大嬤嬤舉手投足間，一言一行仍舊散發(fā)著一股暗香浮動的可愛情懷。</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我和大嬤嬤，雖然身隔兩地，面對面接觸機會也不多。但是兒時頻繁跟隨外婆去滬她家過春節(jié)的場景，在印記里留下了許多五光十色美好念想，就像玻璃糖紙上的圖案，親切而光鮮亮麗。嬤嬤家地處市中心，四通八達里弄石庫門，小閣樓天井前后兩道木門，一邊彎出人民路城隍廟，正大門臨街西藏南路，老西門南京路，喬家柵的花色點心，食品店鹽津棗剪刀糖，大世界哈哈鏡……這一切誘人的景象和東東，皆是與大嬤嬤嬌小影子重迭連接同步在一塊。參加工作后，八十年代有幾次出差去上海，每次必到大嬤嬤家，探望之余，總是大飽口福一頓。那時年少不更事，還邀請同事去嬤嬤家蹭飯，佳肴美味，顏面自傲無比。有一回，昨天剛吃過飯，翌日就不好意思再如約前往了。豈料傍晚時分，嬤嬤趕到福州路一家旅社門庭樓下，大聲來呼喚我——回家吃飯！這一幕終身難忘。實際上，大嬤嬤同康里不足五十方的蝸居，一段時期成了寧波眾鄉(xiāng)親們的靠岸驛站，和接待中心。他們自家的經(jīng)濟條件并不寬裕。</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追憶很多年以前在嬤嬤家過大年的碎片化陳年往事，忘不了在寒風(fēng)凜冽的冬夜里，與大嬤嬤挽著手，一起走在霓虹燈閃爍的大馬路上，穿過四橫一直，去淮海中路、金陵東路親戚家捎信送物；一起往漢口路轉(zhuǎn)乘49路電車，陪同我去大姑家看望阿爺；一起逛街闖入三黃雞名店，品嘗熱氣騰騰的小籠包子……此刻，時光漫漫浸過來，湛清溫和，一波又一波，粼粼不息。</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大嬤嬤初小兩三年級文化，可她信箋上的字跡可圈可點，敘述風(fēng)格干脆利落，思路清晰，可讀性老少皆宜。六七十年代，一封封寄往我家的書信，篇篇精悍明快。那時候物資匱乏，我家的綿白糖、洗衣皂粉，乃至逢年過節(jié)的花布罩衫衣料等等，都是大嬤嬤充當(dāng)供應(yīng)商，一只只郵政包裹所寄付。當(dāng)時布料食物，俱憑票供給，還得排隊采購。外婆評論說：她人活絡(luò)靈巧，總能想方設(shè)法搞到手。</i><i>小時候，我們家里大大小小的絨線衣褲都由大嬤嬤代勞編織。三姐妹嫁妝中的繡花枕套，全是嬤嬤精美的手工作品，迄今我有三只還保留著享用。曲終人散終有時，人非物是，皆為夢一場。嫩黃玉白淺粉絳紅四對枕套，大嬤嬤這份賀禮的心意，我會一直珍藏于心。</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記得大嬤嬤最后一次來甬探親，即2017年夏末在她兩個兒子陪伴下，到醫(yī)院與我病重的母親惜別。垂危期的母親已不太會說話了，姐妹倆執(zhí)手四目相對，凝噎無語。爾后兩年中，大嬤嬤一度十分強烈要求再回一次縈繞于心的娘家門，熱切渴望有生之年姐妹兄弟再次相聚。無奈年事已高，經(jīng)不住長途坐車，考慮再三，終成憾事。</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大上海，毋容置疑是嬤嬤的第二故鄉(xiāng)，她人生近五分之四的光陰在那里生活和工作，她的茂枝繁花——子孫后代亦終將在黃浦江畔棲息繁衍。而我則更愿意篤信，原鄉(xiāng)小寧波是大嬤嬤心底的支柱根系，魂牽夢回。二者好比是樹根與樹冠的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互相纏繞互相依托，共同生長，縱深耕植于大地，向上伸展藍天白云。時至今日，我才恍然大悟，為什么大嬤嬤每一次回甬返鄉(xiāng)，臨走分別總是依依不舍，大家庭同胞歡聚意興正濃時，她不合時宜突發(fā)哭作歪臉。她的動容是有理由有故事的真情流露，決非煽情。懇請嬤嬤原諒我——我的同理心姍姍來遲，如此地遲鈍，又如此沉重和難受。</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 我跟大嬤嬤最后一次拜見會晤于2018年三月里。偕同大姐一道專程前往上海，探望年邁的倆位姑姑和大嬤嬤。嬤嬤那時候生活起居尚能基本自理，很得意地告訴我，她還能盤地縫被頭。年老的她執(zhí)意獨立門戶，平時由孝順兒子三日兩頭過來照料，精神狀態(tài)不錯。短短兩天，行色匆匆，歸程前夜，我們臨時在她家門口買些熟菜，與大嬤嬤共進簡單晚餐。她不亦樂乎地忙于夾菜，又是一個勁兒勸說我倆喝飲料。飯后剩菜堅持不讓我們倒掉，一再埋怨可惜浪費了。</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大嬤嬤晚年理當(dāng)安享清福。老鄰居有好吃的，總給她送上一份，她自嘲“吃眾家飯的阿姆”。聽說其時耄耋之年，還是里弄鄰舍搓麻將的能手，腦子反應(yīng)敏捷。近兩年入住高檔養(yǎng)老院，三餐有熱飯加新鮮果蔬，兒孫孝道滿滿，不時噓寒問暖。逢年過節(jié)，屢次看到她自編自唱社會主義好頌歌的小視頻。前幾年，大嬤嬤常常撥我的手機號，通話時，因她聽力衰退，老是自顧自快言快語一通，結(jié)束語往往是：“我很好，請轉(zhuǎn)告曉曉寅寅放心?！比缓笫且魂嚰贝偎实男β?。</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上海大嬤嬤，在這個陰冷的凜冬臘月，在新年的第二天，急不可待地逐風(fēng)遠行去了，與她的老母親，她的大妹，還有早她先去的大伯伯和二兒子，會面相聚去了，此去天上人間小團圓。別離之際，十六鋪輪船碼頭的汽笛聲久久長鳴，往后永遠消逝了，思南路旁光禿禿梧桐樹干徘徊逗留的幾片殘葉，挾裹著西北風(fēng)，悄然飄落，隨風(fēng)起舞，又昂首飛揚……</i></p><p class="ql-block"><i>路遙山遠多行役，一望鄉(xiāng)關(guān)煙水隔。</i><i style="font-size:18px;">今天是上海大嬤嬤頭七日，點上三炷香祭奠默哀，為老</i><i>人家送行，一路走好</i><i style="font-size:18px;">！</i></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8px;"> 2023/0108</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