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一、黛玉和晴雯。她倆外貌很像，特別“眉眼酷似”。這“眉眼”二字出自王夫人語，在抄檢大觀園一章，因邢夫人陪房王善保家的一番惡告晴雯，讓王夫人勃然大怒，對鳳姐說:“上次我們跟了老太太進(jìn)園逛去，有一個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罵小丫頭。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樣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說得。后來要問是誰，又偏忘了。今日對了檻兒，這丫頭想必就是她了?！兵P姐答道:“若論這些丫頭們，共總比起來，都沒晴雯生得好……”這段對話加上前面王善保家的誹謗性描述，可以看出晴雯生的和黛玉一樣美麗拔萃，品性也是有相似之處。但我認(rèn)為，以王夫人對晴雯的態(tài)度，隱含出王夫人對黛玉的不滿，而細(xì)究則會發(fā)現(xiàn)，王夫人不僅對黛玉不滿，而且還有對黛玉母親賈敏和婆婆賈母的不滿。因為，在這一節(jié)中，王夫人還對鳳姐說過這樣一段話:“你說的何嘗不是，但從公細(xì)想，你這幾個姊妹，也甚可憐了。也不用遠(yuǎn)比，只說你如今林妹妹的母親，未出閣時，是何等的嬌生慣養(yǎng)，是何等的金尊玉貴，那才像個千金小姐的體統(tǒng)。如今……”這話表面看似乎是講當(dāng)年賈府盛況和小姐們的養(yǎng)尊處優(yōu)，但細(xì)忖王夫人兩個“何等”的口風(fēng)，隱隱表達(dá)了她和小姑子賈敏的關(guān)系并不和諧，還暗喻了她對賈母疼愛小女兒和外孫女的憤懣之情。</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還有，現(xiàn)場王夫人厲色申斥晴雯的一番言語更是讓人驚心。書中描寫:“王夫人一見她釵亸鬢松，衫垂帶褪，有春睡捧心之遺風(fēng)，而且形容面貌恰是上月的那人，不覺勾起方才的火來。王夫人原是天真爛漫之人，喜怒出于心臆，不比那些飾詞掩意之人，今既真怒攻心，又勾起往事，便冷笑道：‘好個美人！真像個病西施了。你天天作這輕狂樣兒給誰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著你，自然明兒揭你的皮?！边@些話仔細(xì)想想，實是明斥晴雯暗罵黛玉(細(xì)想書中對黛玉的外貌以及黛玉被戲稱“病西施”等等一系列描寫，應(yīng)該是卯榫相合的)，這王夫人一箭雙雕乃至多雕的本事可見了得。及至后來，王夫人親自到怡紅院驅(qū)逐晴雯的緊鑼密鼓的操作，讓王夫人嫌厭黛玉的面目昭然若揭，更是借“晴雯事件”卻特特地爆發(fā)了一回。</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黛玉和晴雯還有幾處重要暗喻關(guān)系。第二十六回，她們之間有一次“沖突”，那日晚間黛玉來怡紅院看寶玉，見院門關(guān)著，便扣門，恰是晴雯與碧痕拌了嘴在院中賭氣，沒聽清黛玉的聲音，加之對寶釵來訪不滿，不但沒開門，而且冷語拒絕。書中描述:“誰知晴雯和碧痕正拌了嘴，沒好氣，忽見寶釵來了，那晴雯正把氣移在寶釵身上，正在院內(nèi)抱怨說：‘有事沒事跑了來坐著，叫我們?nèi)胍沟牟坏盟X！’忽聽又有人叫門，晴雯越發(fā)動了氣，也并不問是誰，便說道：‘都睡下了，明兒再來罷！’林黛玉素知丫頭們的情性，她們彼此玩耍慣了，恐怕院內(nèi)的丫頭沒聽真是她的聲音，只當(dāng)是別的丫頭們了，所以不開門。因而又高聲說道：‘是我，還不開么？’晴雯偏生還沒聽出來，便使性子說道：‘憑你是誰，二爺吩咐的，一概不許放人進(jìn)來呢！’”這次“沖突”看似晴雯使性子冒犯 了黛玉，可細(xì)想，卻從晴雯對寶釵的不滿中，恰是映射了初時黛玉對寶釵的態(tài)度，要知道，一致的看法是襲人類似寶釵，晴雯對襲人總有些齬齟，而在剛開始時黛玉對寶釵也是如此，反之，襲人對晴雯、寶釵對黛玉的寬容及后來的關(guān)懷也是如出一轍，這些絕非空穴來風(fēng)。</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再看第三十四回，寶玉捱打后的晚間讓晴雯去看望黛玉。這里有兩個關(guān)鍵點:一是寶玉記掛黛玉又怕襲人多心，便先打發(fā)她去寶釵處借書，然后讓晴雯去代自己探望黛玉，二是晴雯提醒說去的話不能隨便去的總得有些由頭(她深懂黛玉之脾性)，于是寶玉便讓她拿了兩條舊手帕送去。書中交待:“襲人去了，寶玉便命晴雯來吩咐道：‘你到林姑娘那里去看看她做什么呢。要問我，只說我好了。’晴雯道：‘白眉赤眼，做什么去呢？到底說句話兒，也像件事?！瘜氂竦溃骸疀]有什么可說的?！琏┑溃骸舨蝗?，或是送件東西，或是取件東西，不然我去了怎么搭訕呢？’寶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兩條手帕子撂與晴雯，笑道：‘也罷，就說我叫你送這個給她去了?！琏┑溃骸@又奇了。她要這半新不舊的兩條手帕子作什么呢？她又要惱了，說你打趣他。’寶玉笑道：‘你放心，她自然知道。’之所以派晴雯去黛玉處，我覺得首先是寶玉對晴雯的信任，試忖，手絹兒等貼身物件恰是古時定情之所鐘，傳送這種東西是機(jī)密的事，必得派忠信之人方妥；其次，晴雯的提醒是很重要的，否則真就是白眉赤眼無所事事了，說明她真正是了解理解并支持這倆人的。再者也隱喻說明黛玉與晴雯是人以類聚、相互欣賞、默契機(jī)合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到第七十八回的《芙蓉誄》及后來寶玉、黛玉的對話，可以說將黛玉與晴雯之間隱喻之線牽到水落石出了。我以為，這《芙蓉誄》實為寶玉寫給黛睛的共同誄文。一者，黛玉被比擬為芙蓉花，而晴雯則被委任成專司芙蓉管理的芙蓉花神(明是那個伶俐小丫頭信口謅的，實是雪芹先生為黛、晴之絕唱！)，通過黛、晴的品貌行為，她們堪當(dāng)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芙蓉仙子；二者，黛玉對這篇誄文(當(dāng)然還有寶玉的祭晴行動)高度肯定，寶玉對黛玉改“紅綃帳中”為“茜紗窗下”極為贊賞，并且說:“……‘公子’‘女兒’改去，竟算是你誄她的倒妙。況且素日你又待她甚厚，故今寧可棄此一篇大文，萬不可棄此‘茜紗’新句。竟莫若改作‘茜紗窗下，小姐多情；黃土壟中，丫鬟薄命?！绱艘桓?，雖于我無涉，我也愜懷的。”這里的“況且素日你又待她甚厚”說明了黛、晴日常關(guān)系的一切。</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另，我覺得還有不可忽略的一層，就是身份與處境的相似，晴雯原是賈府大總管賴大家所買伺候賴嬤嬤的，后見賈母喜愛便送給老太太使喚，這是奴才的奴才，地位更低一層，而黛玉因父母雙亡失去所養(yǎng)而寄居賈家，雖老太太、寶玉多加呵護(hù)，但寄人籬下且風(fēng)刀霜劍不時襲來，黛玉的境況可想而知，所以惺惺相惜間便不難顯出這對芙蓉女兒的深深關(guān)聯(lián)。</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綜上，從晴雯的遭際，不難看出以王夫人為首的一干賈家上下人等對黛玉的態(tài)度了，這也是黛玉始終警惕和小心防范的，更是她早逝的主要原因了(其實，晴雯平時對于王夫人也是有所歸避和防備的，這一節(jié)已言明，請在書中細(xì)看)。</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二、黛玉和齡官。與上述一樣，從外表到性格，黛玉同齡官也是相似相關(guān)的。只不過通過不同人的不同表述罷了。齡官是賈府為接待元春省而專由姑蘇買來的十二個唱戲的小姑娘之一，盡管書中并未具體描寫她的容貌，但通過一些細(xì)節(jié)，用色藝雙絕夸贊她肯定不為過。首先，齡官首次出場是第十八回“賈元春歸省慶元宵”一節(jié)，元春點了《豪宴》《乞巧》《仙緣》《離魂》四出折子戲。演完后，元春立刻派太監(jiān)賞賜齡官，并傳達(dá)元春旨意道：“貴妃有諭，說齡官極好，再作兩出戲，不拘哪兩出就是了?！饼g官加演了《相約》《相罵》二出折子戲后，元春更喜，命不可難為了這女孩子，好生教習(xí)，額外賞了兩匹宮緞、兩個荷包并金銀錁子、食物之類。這里，自然是齡官的表演和長相的出類拔萃深深打動了元春，可從側(cè)面則也說明元春此時對黛玉是極為喜愛的(大膽推測一下，黛玉母親賈敏之品貌才情亦為相當(dāng)出色，幼時的元春與姑姑賈敏感情甚篤并受過其教誨)。其一，齡官黛玉相貌極似；其二，倆人當(dāng)時的一演一詩才氣過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說到相貌類似，在第三十回“齡官劃薔癡及局外”一節(jié)便見了全貌。寶玉看到了薔薇花架下蹲在地下邊流淚邊用簪子畫薔字的齡官，書中借寶玉的眼睛有一段描述:一面想，一面又恨認(rèn)不得這個是誰。再留神細(xì)看，只見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顰秋水，面薄腰纖，裊裊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態(tài)。由此看來，齡官與黛玉無論容顏表情和身段姿態(tài)都更加酷似，這才讓寶玉又發(fā)了呆，而且黛玉葬花(四月二十六)和齡官畫薔(五月初)又都發(fā)生在春末夏初時節(jié)，這種關(guān)聯(lián)絕非偶然。</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說到性格相似，先是在元春要求加演時齡官的表現(xiàn)出的自我個性，書中寫道:“賈薔忙答應(yīng)了，因命齡官作《游園》《驚夢》二出。齡官自為此二出原非本角之戲，執(zhí)意不作，定要作《相約》《相罵》二出。賈薔扭她不過，只得依她作了。”后在第三十六回“識分定情悟梨香院”一節(jié)中，寶玉至梨香院找齡官并想讓她唱曲但被嚴(yán)辭拒絕，給了寶玉大沒趣。書道:“只見齡官獨自倒在枕上，見他進(jìn)來，文風(fēng)不動。寶玉素習(xí)與別的女孩子玩慣了的，只當(dāng)齡官也同別人一樣，因進(jìn)前來身旁坐下，又陪笑央她起來唱‘裊晴絲’一套。不想齡官見他坐下，忙抬身起來躲避，正色說道：‘嗓子啞了。前兒娘娘傳進(jìn)我們?nèi)?，我還沒有唱呢?！瘜氂褚娝?，再一細(xì)看，原來就是那日薔薇花下劃“薔”字那一個。又見如此景況，從來未經(jīng)過這番被人棄厭，自己便訕訕的紅了臉，只得出來了?！边@可不又公然是黛玉的品性呢？！說齡官對賈薔的情愫與黛玉對寶玉的情愫實為一脈分流我以為不錯。而在這一節(jié)中齡官與賈薔的對話，其聲角口吻和說事事敘理的表現(xiàn)，特別是其他女孩子們都在院內(nèi)戲耍聊天，獨她在房內(nèi)獨躺孤坐的舉止，這都公然與黛玉一體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其實，黛玉與齡官的隱喻相關(guān)在第二十三回“牡丹亭艷曲警芳心”一節(jié)就有過表現(xiàn)，講黛玉與寶玉共讀“西廂、牡丹”之后路過梨香院隔墻聽曲時的柔腸百轉(zhuǎn)。書道:“剛走到梨香院墻角邊，只聽墻內(nèi)笛韻悠揚，歌聲婉轉(zhuǎn)。黛玉便知是那十二個女孩子演習(xí)戲文呢。只黛玉素習(xí)不大喜看戲文，便不留心，只管往前走。偶然兩句吹到耳內(nèi)，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唱道是：‘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煊衤犃耍挂彩指锌p綿，便止住步側(cè)耳細(xì)聽，又聽唱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聽了這兩句，不覺點頭自嘆，心下自思道：‘原來戲上也有好文章?？上廊酥恢磻?，未必能領(lǐng)略這其中的趣味?！氘?，又后悔不該胡想，耽誤了聽曲子。又側(cè)耳時，只聽唱道：‘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林黛玉聽了這兩句，不覺心動神搖。又聽道：‘你在幽閨自憐’等句，越發(fā)如醉如癡，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塊山子石上，細(xì)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個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見古人詩中有‘水流花謝兩無情’之句，再又有詞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之句，又兼方才所見《西廂記》中‘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之句，都一時想起來，湊聚在一處。仔細(xì)忖度，不覺心痛神癡，眼中落淚?！边@一大段描寫，讓人更加清晰看出黛玉與齡官的關(guān)聯(lián)之紐，誰的唱能讓黛玉如癡如醉？定是齡官，因為她是十二個女孩子中聲腔作功最佳的。試想，墻里齡官是舒袖起舞、銀鈴?fù)褶D(zhuǎn)、百媚千嬌的戲中杜麗娘，墻外的黛玉何不是衣帶如羽、娥眉顰蹙、裊娜娉婷的現(xiàn)實杜麗娘??！墻里墻外，虛實交融，又是一種何等令人心飛魄動的哀婉場景！可以講齡官的出現(xiàn)又從另一個層面豐富了黛玉這個人物形象。</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對元春省親所點的四出戲，脂硯齋點評其中的《離魂》一折伏黛玉，而其表演者自是齡官，是她提前預(yù)演了黛玉之死。而在元宵佳節(jié)又是省親團(tuán)聚這樣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轟轟烈烈大日子里，上演如此劇目，雪芹先生這種伏脈千里的大手筆讓人不禁心生寒涼而感嘆萬千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繼續(xù)說齡官，她的戲子身份在古代列屬賤籍，比賈府的奴才還卑微，這點同晴雯的奴才的奴才身份何其相似，縱使她們心比天高地去做人性的抗?fàn)帲廊皇潜晃墼茲犰F所吞噬。其次，書中講齡官在十二官解散后便離開了，從情節(jié)看自然投奔了賈薔?？呻m然齡官對賈薔一往情深愛得絕決，但我看，以賈薔的為人(賈薔自幼父母早亡由賈珍一房撫養(yǎng)，年長后分房獨過，但打小就耳濡目染寧府之不堪，他多是同流合污的墮落之輩)，不會對齡官始終如一的好，最主要的原因是齡官不再唱戲了，她的價值自然不再，加上她本就身體不好(書中她曾說自己有咳血)，跟了賈薔后決非她所想的那樣隨心甚至大相徑庭，很可能早夭了。黛玉、晴雯何不若此，嘆！</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 2021年12月1日寫</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