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此生，我和父親母親在一起的時間很短很短，短到屈指可數(shù)。</p> <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我出生的時候，父親在抗美援朝戰(zhàn)場上。母親當(dāng)時在“五辦”工作，即“五人小組辦公室”，是各地肅反、剿匪的領(lǐng)導(dǎo)小組。工作緊張、危險又沒日沒夜。母親把我放在她當(dāng)小學(xué)老師的同學(xué)的課堂，讓我早早地開始了幼兒園加小學(xué)的生活。</p> <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我第一次見到父親，是父親從朝鮮戰(zhàn)場上回國籌集軍備物資。母親帶著我，去丹東與父親見上一面。我沒有記憶，據(jù)說美軍飛機整天在頭上盤旋，時有轟炸。晚上，整個城市一片黑暗。住在老鄉(xiāng)家，夜里到戶外上廁所，手電筒只能一閃一滅……</p> <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我第二次見到父親，是歡迎志愿軍回國的時候。在沈陽的一個偌大的招待所。母親的講述，給我留下了刻骨銘心的記憶：天井上方挑空，一樓的大廳和二樓四面環(huán)廊里，全是穿黃棉襖的叔叔。他們把我舉到空中，一雙雙大手把我像球一樣傳來傳去。他們爭搶著我，讓我叫他們爸爸。我被嚇得哇哇大哭……</p> <p class="ql-block"> 那一年，父親母親終于團聚了。我第一次有了家的概念，是在一個偏僻的常規(guī)武器實驗基地?；爻踅?，子弟學(xué)校沒有高年級。我就住校了，到距離基地36華里的城市去讀初中，每周一次與父母相聚……</p> <p class="ql-block"> 那一年，父母工作的常規(guī)武器實驗基地招女兵，父親怕我占用僅有的名額，沒有給我報名。我得知消息，從住宿的城市奔跑回36華里的基地，直接找到接兵人?；蛟S因我執(zhí)著，或許因我最大限度地表現(xiàn)了優(yōu)秀，雖然已經(jīng)定兵了，接兵人還是決定把我?guī)ё摺Ｄ玫饺胛橥ㄖ獣院?，我才敢回家告知父母。母親很無奈，父親有些生氣……</p> <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深挖洞，廣積糧”，準(zhǔn)備打仗。我所在部隊要調(diào)防到當(dāng)時覺得在天邊上的遙遠(yuǎn)新疆。原單位要把我留下。我求戰(zhàn)心切，豪言壯語，為報效祖國大有馬革裹尸之志。于是，新部隊用什么人換了我，帶我奔赴前線。戰(zhàn)爭沒有預(yù)期來臨，我們享受著每兩年一次20天的探親假。坐著綠皮火車，從遙遠(yuǎn)的天山腳下，“咣當(dāng)咣當(dāng)”地四天三夜到達北京，再搖晃一天一夜，抵達在科爾沁草原邊緣上的家。只能有20天時間在父母膝下承歡，有時還會提前歸隊……</p> <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我結(jié)婚了，和丈夫的距離是2000公里?；楹竺磕暌痪?，30天假期。而探望父母卻改為四年一次，20天假期。恰在婚后第四年，我們夫婦工作調(diào)到了一起。組織照顧分給了一間半的公寓房。我有家了，母親得知后，第一時間趕到部隊駐扎的甘肅，一個被戰(zhàn)友們調(diào)侃為“離太陽最近，離大海遠(yuǎn)”的鄉(xiāng)所在地。當(dāng)領(lǐng)導(dǎo)和戰(zhàn)友們到家來探望我母親時，我們祖孫三代正為在半間所謂的客廳+餐廳里，怎樣放下一張母親的單人床而發(fā)愁……</p> <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我調(diào)到了北京，單位的房子也不充裕?？墒?，我們已經(jīng)很滿足了。父親在我北京的家住了一段時間，祖孫三代其樂融融。父親最大的愿望，是把他在北京的過往回顧一遍?？墒?，那時沒有私家車，公車又不想占用。我?guī)е赣H打的，先后看了他留下較深腳印的地方。國賓館，是他在建國一周年時從朝鮮回國參加會議住的地方，房間號他還住記得一清二楚。香山，是文革前參加軍委會議的住所。萬壽路，是9.13事件后，父親從襄樊五七干校出來，參加學(xué)習(xí)班的地方……我陪父親，在王府井的小吃街吃了一盤兒餃子。他很是滿足，甚至淚花瑩瑩……</p> <p class="ql-block"> 那一年，父親病重住院，我請假十天去照看父親。在我一生中只有這十天，是與父親近距離的日夜相伴，痛楚同擔(dān)。也只有這一次，我才有機會了解父親的戎馬一生。父親雖然口齒含混，卻頭腦清晰，把各時期部隊的番號，所經(jīng)歷的大事件一一講給我聽。我把從醫(yī)生那里要來的一只舊信封拆開，記下了父親最后的記憶……</p> <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母親也病了。她把我當(dāng)成了保姆，幾次三番要把我趕出去。卻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呼喚著我這個曾享受十年獨生女生活的掌上明珠的名字……</p> <p class="ql-block"> 這輩子和父母在一起的時間真是短而又短啊，可是每一個細(xì)節(jié)，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恍若昨日。因為工作，因為事業(yè)，沒有顧及父母的情感，沒有給父母最基本的愛和回報。甚至為了他們的健康，我曾限制他們吃肥肉，喝小酒。現(xiàn)在是何等后悔，何等痛恨自己！早知他們這么早的離開了我，何不滿足他們的一切一切愿望？何不讓他們愿意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p> <p class="ql-block"> 昨天晚間散步，看見一對老夫婦在十字路口的街邊，用粉筆畫了一個圈兒。</p><p class="ql-block"> 我問：這是要干什么呢？</p><p class="ql-block"> 他們答：給父母燒紙錢，送寒衣。</p><p class="ql-block"> 原來，這一天是民間傳統(tǒng)的寒衣節(jié)，給故亡親人送御寒衣物，寄托哀思的日子。</p> <p class="ql-block"> 往年的農(nóng)歷十月初一，我也看到過這種情景。各個街角處，常有一團團火光和孝子的身影。作為從小在四海漂泊的軍人家庭長大的軍人，除了少有的幾個清明節(jié)，能為父母祭掃陵墓，寄托哀思，傾訴懷念之情外，我從來沒在寒衣節(jié)這天，給父母送過一把冥錢?？赡?，以后我也不會在街角為父母燒上一疊黃紙。這一刻，我的心隱隱作痛。我在想，即便是無神論者，為何不能也用這種方式，寄托對父母的思念和反省不能報恩的愧疚呢？</p> <p class="ql-block"> 在寒衣節(jié)的這夜，我雙手合十，仰望星空，祈禱父母所在的天堂，總是春光明媚，鮮花盛開，總是無饑無寒無病無災(zāi)，也總是歡歌笑語，幸?？鞓?！</p> <p class="ql-block"> 人生沒有回頭路，兒女也只能在寒衣節(jié)這樣一個日子，以這樣一種方式，來感謝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來了卻對父母的思念之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