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和陳獨秀先生軼事華年 <p class="ql-block">我的父親程榮周，又名程燕南，1907年出生在安徽省安慶市懷寧縣五橫鄉(xiāng)曰公沖（現(xiàn)為曰公村）一個農(nóng)民的家庭。17歲來到安慶市，跟隨他大哥程榮彩學(xué)習(xí)木工，幾年下來，木工技術(shù)精湛，並且學(xué)會房屋建筑設(shè)計等方面的技術(shù)。</p><p class="ql-block">1937年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1938年安慶市淪陷。1938年夏，我父親帶上妻子魏瑞霞媽媽和我的大姐程華蕓同大伯父程榮彩一家逃難到四川重慶，居住在磁器口區(qū)。父親到國立九中（安徽公學(xué)，專門安排逃難到渝的皖籍師生，位于江津德感壩）總務(wù)處工作，修理學(xué)校的門窗桌椅。在此期間認識了懷寧同鄉(xiāng)陳松年，松年叔比我父親小三歲，年齡相近，相處十分投機。松年叔告訴我父親，他的父親陳獨秀也來重慶了，住在江津鶴山坪。這樣，我的父親多次隨松年叔來到獨秀先生的住所，看望獨秀先生。我父親雖不太過問政治，但對陳獨秀的大名還是有所耳聞，知道是原中共的領(lǐng)導(dǎo)人，名氣大，十分敬重獨秀先生。</p> <p class="ql-block">松年叔雖然從小不在獨秀先生身邊長大，但為人忠厚，十分重視親情。松年叔住在德感壩，在交通不便的情況下，依然經(jīng)常到鶴山坪看望他父親。獨秀先生晚年雖清貧，有三兒子在身邊看望照顧，也是不幸中的萬幸。獨秀先生見我父親是同鄉(xiāng)，又是他三兒子好朋友，對我父親特別熱情，在一起聊天十分順暢。</p> <p class="ql-block">獨秀先生住在江津鶴山坪鎮(zhèn)石墻院。我父親經(jīng)常去石墻院看望先生。這是清同治三年（1864年）特科貢士楊魯丞建造的“楊氏莊園”。因四周以條石砌成丈余高的石墻，故名“石墻院”。</p><p class="ql-block">獨秀先生住在右側(cè)耳房，臥室是一間10平方米左右的小屋，房前是敞開的小廳，僅容一桌兩凳，是吃飯的地方。院子的右側(cè)兩大間，是獨秀先生寫作和會客的地方。小院中間有一個長方形花壇，中間有玉蘭樹一棵，是先生所植。</p><p class="ql-block">這里視野開闊，很安靜。夫人在院墻角開墾幾片菜地，獨秀先生常到后院的小竹林梨樹下乘涼散心，靜下來整理文稿，寫寫字。周邊的人都認為他是楊家的寫書先生，對他很客氣，稱他為“陳先生”，先生經(jīng)常為鄰居春節(jié)寫春聯(lián)，紅白喜事寫對聯(lián)，鄰居有什么好吃的給他送點。</p><p class="ql-block">小偷光顧過先生的住所，以為先生是名人，一定有錢，偷走了衣物、《小學(xué)識字教本》手稿和印章“獨秀山名”。由于獨秀先生是在當(dāng)局的監(jiān)控下，當(dāng)?shù)鼐旌芸炀推屏税?，唯文稿和文人送的印章沒有追回。先生十分痛心，曾對我父親說：這竊賊也真風(fēng)雅啊。</p> <p class="ql-block">獨秀先生和我父親談的最多的還是聊他的延年和喬年。認為這兩個兒子特別有出息，是他的驕傲。但是兩個兒子與他曾經(jīng)有很深的積怨，其一是獨秀先生離開了他們的母親，與他們的姨媽生活在一起。其二是兩個孩子認為獨秀先生不顧家，不撫養(yǎng)孩子，讓家人吃了不少苦。獨秀先生認為，延年和喬年已經(jīng)長大，應(yīng)該獨立，認為有錢也不會給，何況沒錢呢。其三是兩個兒子到法國是奔著無政府主義去的，根本不聽獨秀先生的話，獨秀先生直言不諱地說：“當(dāng)時，這兩個兒子跟我對著干。”</p><p class="ql-block">雖然如此，每次聊起兩個兒子時，獨秀先生就會滔滔不絕。1915年，獨秀先生在上?；I辦《新青年》雜志，收到家人來信，說延年和喬年想走出家鄉(xiāng)到上海讀書。獨秀先生認為這很好，于是決定回安慶把兩個兒子接到上海，接受更多新思想。兩個兒子到上海后，先送去法語補習(xí)學(xué)校學(xué)習(xí)。兩年以后，延年19歲，喬年15歲雙雙考入上海震旦大學(xué)攻讀法科。五年后，到法國留學(xué)，兩兄弟在吳稚暉的蠱惑下，先走的無政府主義道路，后來得到周恩來等人的幫助，加入了共產(chǎn)黨。1923年春，兩兄弟由法國轉(zhuǎn)赴蘇俄，進入莫斯科東方大學(xué)。</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1924年夏，中共中央調(diào)延年回國工作。1927年，延年接任中央江浙區(qū)委書記，6月26日由于一交通員叛變，在會議中被軍警逮捕。延年生得皮膚粗黑，身體堅實，容貌似黃包車夫，身穿短衣，褲腿上扎著草繩，與做粗活的工人無異，自稱是受雇的工人，名叫陳友生。敵人打量他的外表，也相信他的話。延年寫信給他父親好友汪孟鄒，署名陳友生。汪孟鄒接到信后頓時慌了，決定立即營救延年，于是找胡適幫忙，胡適寫信給吳稚暉。正是胡適這封信徹底將延年推向絕境。當(dāng)年，延年按照吳稚暉的觀點到法國走無政府主義道路，后來在周恩來等人的影響下轉(zhuǎn)向共產(chǎn)主義，導(dǎo)致吳稚暉懷恨在心。此時的吳稚暉成為國民黨有權(quán)有勢之人，堅定支持蔣介石反共清黨。吳稚暉想到獨秀先生曾在當(dāng)年文章中罵自己是“老狗”，吳接到胡適求救延年的信后，認為報復(fù)的機會到了，立馬寫信給軍警處楊虎，延年的身份暴露。楊虎為了獲取有效情報，對延年展開殘酷逼供，面對酷刑延年始終不肯低頭，激怒了楊虎。未經(jīng)上級批準(zhǔn)，楊虎決定處決延年。</p><p class="ql-block">7月4日晚，延年被帶到刑場。行刑前，劊子手將延年按住，命其跪在地上。延年臨危不懼，寧死不跪 。他說，只有站著死，決不下跪，要跪的是你們。他是被亂刀砍死的。延年還不到30歲。聊到這里，獨秀先生泣不成聲。</p> <p class="ql-block">喬年1924年回國后先后擔(dān)任中共北京、北方區(qū)委、中共中央、中共江蘇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和部長職務(wù)。1928年2月，由于叛徒出賣，中共江蘇省委機關(guān)遭到破壞，喬年被捕。在獄中，敵人對他施盡酷刑，喬年始終嚴(yán)守黨的秘密。6月6日被殺害，喬年只有26歲。</p><p class="ql-block">每次獨秀先生談到蔣介石殺了他的兩個兒子都會老淚橫流。</p> <p class="ql-block">1937年8月23日，獨秀先生減刑釋放，國民黨調(diào)查統(tǒng)計局處長丁默林去獄中接先生出獄。丁讓先生出獄后住國民黨部的招待所，先生不去，很清楚丁接他去國民黨部招待所的目的。陳果夫、陳立夫立即宴請並傳達蔣的旨意，聘請獨秀先生出任勞動部部長一職，先生即席發(fā)言：“他叫我當(dāng)部長是假，叫我點綴門面是真，他殺了我多少同志，包括我的兩個兒子，把我關(guān)了許多年。這不是異想天開嗎？”</p><p class="ql-block">獨秀先生住江津期間，周恩來曾來過江津，勸獨秀先生回延安，獨秀先生認為去延安回歸革命隊伍是他所愿，只是“去延安，萬一和他們意見不一致，就很難辦?！?lt;/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1939年冬，我父親承包了上海醫(yī)學(xué)院西遷工程（位于歌樂山下龍洞彎）。我父親離開了國立九中，由于重慶沙坪壩、磁器口一帶經(jīng)常有飛機轟炸，我父親和大伯父家人搬遷到江津區(qū)居住，與獨秀先生家相距只有1里多路，這樣我父親常去看望先生，松年叔每次來看望其父親，也會來我父親家小坐一會。</p> <p class="ql-block">歌樂山是山區(qū)，基建必須要用炸藥炸平山路。當(dāng)時，家里囤了一些炸藥，每天所需炸藥由魏媽媽負責(zé)發(fā)放。1940年夏的一天，一位工人把一個煙頭扔到稱炸藥的鐵桶里（鐵桶內(nèi)還有少量炸藥），瞬間爆炸，整個屋頂掀掉。這場災(zāi)難造成魏媽媽被炸死，我大姐燒成重傷。魏媽媽靈柩暫放在江津西郊墓地，等抗戰(zhàn)勝利后運回安慶。</p> <p class="ql-block">1940年前，獨秀先生日常是編寫《小學(xué)識字教本》，相當(dāng)于《說文解字》，把漢字進行分解分析，是對漢字的基礎(chǔ)研究。</p> <p class="ql-block">后來，獨秀先生以賣字為生，拒絕各方接濟，生活十分窘迫。他經(jīng)常對我父親說，現(xiàn)在價格飛漲，一年前，一斗米只要3元，現(xiàn)在要70元，長此下去，實在受不了。先生身體欠佳，患有心臟病及胃病，沒錢買藥，只服郎中介紹的偏方。</p><p class="ql-block">先生書法功底深厚，熟練掌握多種字體。我父親也買過先生五幅墨寶。父親加以珍藏，文革期間我家被抄，所有字畫被安慶市房產(chǎn)公司第三修建隊造反派抄走，至今下落不明。</p><p class="ql-block">先生行書，運筆流暢，清新典雅。</p> <p class="ql-block">小草，細膩入微，筆鋒蒼勁。</p> <p class="ql-block">狂草，奔放大氣，如行云流水。</p> <p class="ql-block">隸書，飽滿圓潤，獨具風(fēng)格。</p> <p class="ql-block">1942年5月27日獨秀先生去世。松年叔速來我家報喪。我父親得知獨秀先生去世的消息后，直奔石墻院處理喪事。獨秀先生去世后，來吊唁的人很多，有學(xué)生、朋友、兩黨要員、地方官員、新聞記者等。由松年叔和先生的夫人潘蘭珍負責(zé)接待。我父親一手處理其他相關(guān)事宜，如，選訂棺木、壽衣、挽聯(lián)、安排來吊唁人員的食宿等。由于獨秀先生社會地位高，選用了高檔楠木棺材，來吊唁的人士大都是社會名流，也都安排上等食宿。這些花費全部由我父親一人承擔(dān)，據(jù)我父親說，共花費5000大洋，僅楠木棺材就是3000大洋。入棺后，靈柩暫放在江津西郊墓地，與魏媽媽靈柩放在一起，等到抗戰(zhàn)勝利后，一道運回安慶。</p><p class="ql-block">1945年8月15日抗戰(zhàn)勝利，1946年3月，我父親雇了一艘木船，從重慶到安慶，順流而下，用了一個多月時間才把兩具靈柩運回安慶。</p><p class="ql-block">（圖片中是先生生前與來江津看望的學(xué)生、朋友合影，選自網(wǎng)絡(luò)）</p> <p class="ql-block">獨秀先生去世的第二天，《江津日報》頭版首發(fā)獨秀先生逝世消息《一代人杰溘然長逝》。文章雖簡短，但對先生的評價還是很客觀。</p><p class="ql-block">文章最后也提及靈柩暫放在江津西郊墓地，待抗戰(zhàn)勝利后運回原籍。</p> <p class="ql-block">父親經(jīng)常對我說起在重慶與獨秀先生在一起的日子。他十分欣賞獨秀先生有高遠的志向，豐富的閱歷，橫溢的才華，尤其是有兩個特別優(yōu)秀特別出色的兒子。</p><p class="ql-block">由于社會輿論多年對獨秀先生多有貶毀之辭，父親不讓我在外面提起他與獨秀先生交往的往事，怕我惹火燒身，受到傷害。我父親在大鳴大放期間說了不應(yīng)該說的話，打成歷史反革命，在安慶市輪窯廠勞動改造三年。松年叔當(dāng)時也在安慶市輪窯廠當(dāng)會計，他們又踫面了。我父親戴上歷史反革命帽子長達14年之久。這點松年叔十分清楚。所以，松年叔對外根本也不敢對外說出他家與我家的關(guān)系，擔(dān)心雪上加霜，是可以理解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必須澄清幾個事實。從以往的資料中，如任建樹的《陳獨秀大考》中描述均是松年叔當(dāng)年的敘述，由于歷史原因，我父親的幫助只字未提，這并不妨礙事情的真相。但從時間、事件經(jīng)過出入很大，距離事實的真相太遠。我不得不說明，1945年8月15日抗戰(zhàn)勝利后，逃難在渝已有八年，人人歸心似箭，紛紛準(zhǔn)備回家，因為家里有老有小。1946年春所有逃難人員均返回家鄉(xiāng)。文章中敘述1947年顯然是不準(zhǔn)確的。抗戰(zhàn)期間每天轟炸機在空中盤旋，警報器一響，大家慌張奔向防空洞，所以各家把老人、幼兒都送往鄉(xiāng)下，不能同行。我的奶奶和二姐（當(dāng)時才兩歲）都沒有去重慶。這不是旅游、度假，是逃難，所以一些研究文章中敘述松年叔當(dāng)年帶著祖母謝氏逃難到重慶，是不可能的，這根本不是事實。過去的老太太都是裹腳，無法帶出去逃難。</p> <p class="ql-block">由于祖母未去重慶，所以一些文章出現(xiàn)“落土多年”的敘述，“多年”是幾年？祖母何時何病去世？作為研究性文章，這些描述極不嚴(yán)謹。文章描述由浙江會館把陳獨秀和祖母的靈柩運往安慶。為什么由浙江會館來運靈柩呢，理由呢？兩具靈柩運到安慶后，陳獨秀運到葉家沖和原配夫人同葬，祖母的靈柩如何處置呢？這些細節(jié)沒有下文。所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所有不屬實的過程缺乏邏輯性，真實性，疑點太多，不能自圓其說。</p><p class="ql-block">我寫這篇文章只是還原事實的真相，在當(dāng)時的歷史背景下，事件發(fā)生的真實狀況。</p> <p class="ql-block">我父親于1999年12月31日去世，享年93歲。他的一生樂于助人，又不張揚，給我們子女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