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白明江</p> <p class="ql-block">公元一九四零年農(nóng)歷五月二十日(俗稱這天為龍王會日)晚九時許,在四川省南部縣建興鄉(xiāng)東龕寺村祠堂灣白元順家,其妻冉滿爾在農(nóng)忙干一天活剛吃完晚飯后,在廁所糞池邊腹痛難忍,經(jīng)過一翻痛苦掙扎,一個小男嬰哇哇墜地。讀了不少私塾的父親給我起小名白玉泉,大名白明江??催@娃兒眉目清秀,長得可愛,自然一家人上上下下如獲至寶。為了順利成長,免災(zāi)祈福,遂順口叫白孬喜。一直長到讀書,鄉(xiāng)鄰似乎都只知道我叫白孬喜,卻淡忘了父親給我正式取的名字。當(dāng)時,大凡男孩都看得貴重,都叫什么豬兒狗兒的,說是這樣好待養(yǎng),少生病。之后,我已經(jīng)長大成人,乃至我的孩子已經(jīng)長大時,娃兒們高興了,也叫爸爸為白孬喜的。后來我考上大學(xué),成為全村有史以來第一個大學(xué)生,又當(dāng)上了縣長。似乎跟小名安得丑有關(guān)系,于是就有人跟盤了,對面有一個人家,也有將孩子改名為白孬喜的,而且經(jīng)常長呼短叫的,“孬喜,回來吃飯羅!”惹人哭笑不得;還有一家娃兒的名字叫“白牛兒”的,以后讀書也讀得,參軍上了軍官學(xué)校,現(xiàn)在當(dāng)上了處長呢!你說這是不是誤導(dǎo),還是怎么一回事。</p> <p class="ql-block">我家土改時,成份定為老上中農(nóng)。有木屋架的房屋六間,坐北朝南,背依樓子大山,左青龍,右白虎,南對四腳山,門前一條小河,風(fēng)水先生說是房子坐落在一個椅子灣里。家有土地10畝(廟子咀地、屋當(dāng)門地、廬照山地、檐后山地),田8畝(老屋頭爛泥田、關(guān)門溝圓田、過路田),經(jīng)營鹽灶一座,規(guī)模居中,有五口鹽水井(咀爾井、石科井、潮眼井、新井、菜園井),車水的當(dāng)?shù)刎毾轮修r(nóng)兼職鹽工8人,每月有10天熬鹽,工人3人,鹽工除了早、中、晚車水,還將熬好的白花花的鹽巴背到建興場去賣給專門機(jī)構(gòu)鹽務(wù)所。我的祖父白宗祿時期,還有幾十畝田地的莊子,并利用樓子大山一股終年不斷的山泉,建了一個酒廠,經(jīng)營得很不錯,收入可觀,家景富裕。祖父善良,出資修了從雙橋子到楊家店大約5華里長的石板大道。之后,從南部到大河往返的背二哥,馱牛馱馬搞運輸?shù)?,做生意的,娶新娘抬花轎的,都從這條道經(jīng)過,比從建興場繞道要近得多,就連國民黨垮臺時,潰逃的軍隊也從此道過了三天三夜。創(chuàng)業(yè)不易,守業(yè)更難。我父親白元順中年期間染上鴉片煙癮,成了敗家子,要不是父親敗了家,土改時評個地主成份想來是夠秤了,我不就成了剝削階級崽子嗎?哪里還有今天的一切呢?以階級斗爭為綱那個時期的場景想起來,一身冷汗啦!</p> <p class="ql-block">我家周圍是起伏的山巒,山上樹木遮天蔽日。屋前一顆皂角樹,又高又大,三人合抱圍圓那樣粗,樹冠如傘狀,樹枝樹葉蔭蔽整個房子院壩,夏天??吹缴吲郎蠘?,從這個樹枝吊到那個樹枝,在鳥窩里找小鳥吃。屋后一片竹林像一堵高墻圍著,竹林外一排古柏樹亭亭玉立,有好幾十株。古柏旁是大約五畝地的菜園,里面間作幾十株枇杷樹和桔子樹,正中一顆龐大的核桃樹。菜園以南鄰近小河岸邊,一排大柏樹,有如院落的“哨兵”,好像劍門關(guān)“翠云廊”的古柏樹那樣壯觀。門前那條小河流水潺潺,清澈見底,一群群小魚游來游去,河灘上或河中露出的石頭包上,在夏季??吹綀F(tuán)魚在曬背殼,有人接近時,突然撲通撲通潛入水底不見了。雨過天晴時,在沙包上用腳往下踩探,可以逮著團(tuán)魚。屋后山上的草坪里可經(jīng)??匆姙觚斣谂溃苋菀状?。田園風(fēng)光,四季花香,稻麥瓜果,蠶桑蔬棉,構(gòu)成一幅幅美麗畫卷。龜、蛇、鷺、鶴,飛禽走獸,成為我兒時動態(tài)樂園。馬、牛、羊、豬、犬,雞、鴨、鵝、貓、鴿,成了我孩提時代欣賞的動物世界。白云、藍(lán)天、碧水,晚霞、彩虹、閃電、風(fēng)雨、雷鳴、洪水,雪花、山花、冰棱,尤其還有夏夜的螢火蟲和“聽取蛙聲一片”情景,更增添了我童年生活的情趣。一年四季發(fā)生在身邊的各種自然景觀,有驚嚇,有神奇,有朦朧,有感悟,有興奮,有陶醉,有美的感受。與我童年朝夕相伴的,有我母親、父親、兄嫂、姐妹,還有我家的田地、鹽井、鹽灶以及年復(fù)一年進(jìn)行勞作的工人的勞動過程,春種秋收,夏管冬儲,車水熬鹽,運柴送炭,個個環(huán)節(jié),我都耳濡目染,潛移默化。百鳥鳴唱,山歌繞梁,川戲觀賞,增添了我對藝術(shù)的興趣、愛好、模仿,以至后來我的口技,如學(xué)雞公叫鳴,羊叫、馬叫,嗩吶奏川戲結(jié)婚調(diào)非常逼真,引得溝上溝下的鄉(xiāng)鄰好奇地出門來聽。后來我學(xué)會演奏京胡、二胡、板胡,也與此不無關(guān)系。東龕寺,離我家二、三百米遠(yuǎn),是父親常帶我去光顧的一座古廟,背靠著青山,面朝小河,院內(nèi)一株千年桂花樹,龐大樹冠像大傘蓋著整個寺院。偌大的一口鐘懸掛在正堂外的方梁上,其大小可同時容納幾個人站在鐘的腹內(nèi)。有“桂花香八里,鐘聲響天外”之說。廟內(nèi)有各種菩薩塑像,形態(tài)各異。不時可見一條紅蛇,不知從哪里爬出來,沿著菩薩身上繞行,既可愛,又可怕。讓我至今記憶猶新。那時順口背出來的兒歌,是我母親常在月光下教我的?!把鄡焊C,板板梭,一梭梭到竹林坡;張大姐,李二姐,蒸饃饃;饃饃香,買生姜,生姜辣,買黃瓜,黃瓜苦,買豆腐,豆腐薄,買牛角,牛角彎,彎上天,天又高,買把刀,刀又快,好切菜,菜又深,買顆針”。我有個外號叫“駝腳子”,是這么回事,大約在我十二、三歲左右,還在家,沒上正式學(xué)堂,二哥白明海趕馬運鹽運炭運糧搞運輸,經(jīng)常同本村張丕玉、黃萬玉等一道從建興至南部,掙點運費,生活也算過得有滋有味。有個順口溜:駝腳子,來駝鹽,去駝炭,走攏定水寺,又吃包子又吃面。說得小孩子們流口水。年幼的我,非常羨慕、向往,特別想看看定水寺、南部縣究竟是怎樣的好看。機(jī)會果然來了,有次二哥白明海因別的事情耽擱,我自告奮勇地要求去牽馬走一趟南部縣城。在老鄉(xiāng)張丕玉、黃萬玉的關(guān)照下,實現(xiàn)了愿望。不過這趟駝腳子當(dāng)?shù)每鞓窐O了,也勞累壞了,吃了定水寺的包子面條,又牽馬淌過了西河的灘口,屁丫子都淹在水里,褲子濕透了又穿干。走過“縣八里”,遙望縣城黑壓壓一片,這位從未出過門的駝腳子,充滿了無限的神奇感。走了好一陣,我隨著十幾匹牲口的馬隊爬坡,登上了塔子山的石板大道,繞過塔子腳基,我好奇地俯瞰縣城鱗次櫛比的瓦房,一切都那么新鮮。經(jīng)過彎彎曲曲的石板路,來到鹽店街,到達(dá)行程終點。馬匹都乖乖地停下,等著依次給它們卸擔(dān)子。兩壯漢熟練地抬起馬背上的貨架,牲口十分自如向前走兩步,貨及架的重負(fù)全部由兩馱夫抬起。然后,馱夫倆同時吃力地蹲下,將貨架及貨沉穩(wěn)地放在地上。解開繩索,將裝滿鹽巴的口袋端端置于磅秤盤上,鹽務(wù)局的工作人員打開口袋檢驗后,一個紅色印章蓋在口袋上,這次運鹽、交鹽任務(wù)完成。已經(jīng)是上燈時分,馬隊沿著鋪滿青石板大約五米寬的街道慢悠悠地行著,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鸟R蹄與石板撞擊聲,十幾匹馬的駝鈴聲,形成了似乎有節(jié)奏的交響音樂,給掌燈時分寂靜的小縣城增添了幾分熱鬧。當(dāng)晚,在草市街騾馬大店住下來,又吃干飯又吃面,算是飽餐一頓。赤著一雙腳牽著馬從天剛麻麻亮出發(fā)到縣城,走號稱八十里路到天黑歇店,小駝腳子真是疲乏了,腳疼得難受。把馬拴在樁上,買了兩背籠子青草放在槽里,讓馬兒慢慢地吃。我朦朧地躺在床上,又臭又臟的被褥,半夜里又有肥大的臭蟲騷擾和蚊蟲叮咬。但小駝腳子香香甜甜地睡了一宿,因為那時睡眠狀態(tài)太好了。雞公叫鳴了,張丕玉叫醒了我,一切收拾妥當(dāng),馬隊又出發(fā),返空往建興方向行走了。天才麻麻亮?xí)r節(jié),馬隊已經(jīng)過“縣八里”,翻那個山梁了。后來我才知道那個山梁叫大埡。從此,“駝腳子”外號就在白家溝上上下下叫開了,我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呢!</p> <p class="ql-block">我家這匹馬是從哪兒來的呢?先得說我大約五歲那年,一天下午,我跟著母親在屋前菜園地里大核桃樹下玩,突然一陣比雷聲還大的轟鳴由遠(yuǎn)而近,隨后就看見天上像一群飛鳥的怪物,從我家后面的樓子大山向?qū)﹂T的四腳山飛去。當(dāng)時,我都驚呆了,媽媽趕緊抱著我,說:“孩子,別害怕?!币院?,才知道是1945年日本人投降前撤退的飛機(jī)經(jīng)過這里。還有一段大約我在十歲時的記憶,那是1949年初冬時節(jié),國民黨敗局已定,蔣介石駐守成都,妄圖負(fù)隅頑抗。川東北一帶的部隊向成都方向集結(jié),于是巴中方向的軍隊通過唐巴公路向成都靠攏。連續(xù)三天,像螞蟻牽線一樣的國民黨軍隊,經(jīng)過我家門前由祖父白宗祿行善積德捐資修建的青石板大路,從雙橋子往大河方向前進(jìn)。有騎著高頭大馬的軍官,有抬著鑼鍋的士兵,有杵著拐杖一瘸一拐困難前行的傷兵,有馱著機(jī)關(guān)槍的馬匹,更多的是背著步槍的士兵。到了晚上,走到哪里黑,就在哪里歇。我們家鄉(xiāng),到處都駐扎著部隊。父老鄉(xiāng)親的大院小院,都擠得水泄不通。誰見過一下子就來了這么多兵,誰見過這樣的場面。各家各戶的青壯年男女都嚇跑了,只留下一些膽子大的老頭、老太太在家里留守。我父親多少也見過世面,同母親留在家。我與二哥白明海及家里其它人都逃出去,爬到樓子大山去了。在山巖邊燃起了一堆堆的火,度過了不眠之夜,不時聽到幾聲槍響。第二天天不亮,頭晚駐扎的部隊出發(fā),逃在山上躲避的鄉(xiāng)親們下山回到各自家里,我也同二哥白明海及家人,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回到家里。一看,院內(nèi)院外,屋里屋外一遍狼藉,到處鋪滿了谷草,燒柴火取暖留下的灰跡,有的還冒著煙霧。還有撒在滿地的紅蘿卜、白蘿卜皮、菜葉,菜園里的紅蘿卜、白蘿卜,各種白菜、青菜都已經(jīng)掃蕩干凈。原來這批部隊官兵多是北方人,他們饑餓得奄奄一息,饑不擇食,將白蘿卜、紅蘿卜刮一刮、擦一擦,便狼吞虎咽,飽餐一頓。坡坡上,菜地里,一堆堆逃兵屙的屎到處可見,跟牛屎馬糞一般。對“兵荒馬亂”一詞的內(nèi)涵,我從此是深刻銘記,永遠(yuǎn)難忘。有一點,連續(xù)過兵三天三夜,沒有發(fā)生過諸如燒、殺、搶、掠之類的事情。后來我才知道,這是田頌堯的部隊被中國人民解放軍打敗,狼狽逃竄,往成都方向行進(jìn)。潰逃部隊中有個連長,叫何治安,河南人氏,隨軍家屬是一個名叫素秋的女人,穿著很講究的旗袍,長得也很漂亮,他們兩口子一起留下來,解放后,將地主白元彩的房子分了兩間給他。之后,素秋生了個男孩,叫何林龍。六十年代生活困難時期,兩口子都得了水腫病,死了。留下小男孩何林龍,過繼給我的堂兄白明華。一直未成家,上上下下給人家?guī)兔Ω苫?,也成了我家的??汀=o我家挑水、挑糞、種莊稼,甚至在我的第一個小孩白波出生后,奶水不通,他用嘴巴吸奶汁,疏通經(jīng)絡(luò),解決了大問題。我母親和愛人何朝蓮對她十分厚道,給了他不少幫助、支持。</p><p class="ql-block">國民黨殘部有人留在當(dāng)?shù)?,政府予以妥善處置,散落牲口的現(xiàn)象也時有發(fā)生。我家祖祖輩輩經(jīng)營鹽灶生意,與外界社會的接觸比純務(wù)農(nóng)的人廣泛一些,獲得信息的機(jī)會也多些。無獨有偶,一匹棗紅色的戰(zhàn)馬陰差陽錯的流浪在我祖父修建的青石板馬路邊,我父親白元順從雙橋子休閑回家途中,發(fā)現(xiàn)了這匹馬。不知是出于好奇心,或是憐憫心,還是覺得有用處,就去靠近它。說來也怪,也許是緣份吧,這馬兒不但不欺生,反而順從地聽從我父親去牽動它的韁繩,于是就被父親牽回家里,拴在我家房子下面磨盤石孔上。我們一家都好奇地去看,那匹馬瘦骨嶙峋,背上有碗口大兩個洞,膿血淋淋,慘不忍睹。我二哥白明海從小與鄰居白廷全是好朋友,每天一道踏鹽水車取水,很合得來,一起唱川戲,唱山歌,打口哨。尤其喜歡耍蛇弄狗的,還擅長馴服烈牛烈馬的,這匹馬自然成了他們親近的對象。鳳凰落毛不如雞,這匹馬跟國民黨一樣,走麥城碰上倒霉的運氣,負(fù)重加上長途跋涉,磨傷背,缺醫(yī)少藥,傷口潰了膿,越來越嚴(yán)重,傷口也愈來愈大,所以成了那個狀態(tài)。當(dāng)然啰,人都顧不了,哪還顧得上馬匹呢。再說,我哥白明海認(rèn)為這匹馬雖然瘦,又有那么嚴(yán)重的傷口,但又高又大,棗紅色又很好看,于是燒熱水給馬周身洗澡,又用鹽開水小心翼翼地給洗傷口,再用干凈的棉花,每天耐心地去清除腐掉的肌肉,不嫌臟臭,天天如此。還請了獸醫(yī),又用外用藥敷貼,想了很多辦法療傷。還安排家里人割又青又嫩的馬草,加上麥麩、胡豆等料,精心喂養(yǎng),并由我天天去放牧它。幾個月后,這匹馬不但傷口痊愈了,而且長得膘肥體壯,毛毛也長得滋潤光滑。我哥又用剪刀把鬃毛修飾一翻。真是“有朝一日毛長起,鳳還是鳳,雞還是雞”。全家人都喜歡它,而它也表現(xiàn)出善解人意的動作。比如:用前腳刨地,表示想吃東西或喝水;家人老遠(yuǎn)給它打招呼,它會應(yīng)聲跑過來,并發(fā)出“哼哼……”的聲音。</p> <p class="ql-block">之后,不知道哪個時候,根據(jù)新政府對這類事情的政策規(guī)定,我家上繳了幾個銀元,將這匹馬買下了。我二哥白明海給它裝上鞍,先當(dāng)坐騎,以后當(dāng)馱馬搞運輸。并以此為起點,根據(jù)國家規(guī)定,我二哥攜帶此馬參加西充縣運輸社,上了城市戶口,當(dāng)上正式工人。掙錢供我學(xué)費,在生活困難時期,節(jié)約的馬料拿回家供人吃,救了命。我家人之所以沒發(fā)生水腫病,與此大有關(guān)系。我一家救了它,它也給我們帶來了福祉。這匹馬在戰(zhàn)亂中落到我家,這確是一種緣份,給我家?guī)砹巳舾珊锰?。也可以這樣說,沒有那匹馬,我二哥白明海就當(dāng)不成正式工人,上不了城市戶口,就沒有錢資助我上學(xué),哪能有我今天的一切呢!一個有良知的人,應(yīng)該這樣看問題。</p><p class="ql-block">我對這匹馬,也有很深的情結(jié),也發(fā)生了一些難以忘懷的故事。在我正式到建興小學(xué)讀書之前,是在黃家溝鄧瑞卿老師家的學(xué)房里念三字經(jīng)之類,以后在怡家山馮仕志老師那里念國文、學(xué)算術(shù)、學(xué)打算盤,還在東龕寺吳老師那里學(xué)語文、學(xué)拼音。在鹽井灶作坊里,找會計白明清學(xué)算盤復(fù)雜計算,叫“六歸七二五”除,即以“123456789”作被除數(shù),“6725”作除數(shù),這是珠算中較難的,我經(jīng)過努力,終于學(xué)會了。由于家里人不太重視,農(nóng)活太多,更多的讓我替他們干活。特別是父親看到那些有文化的地、富、反、壞分子吃的苦,對我讀書這件事,態(tài)度冷淡。那時,我也不太懂事,干活覺得還好玩。于是,在私塾里讀書,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放馬,就成為既是家里需要又是我樂得而為之的好事。我經(jīng)常早起,就牽上馬或騎上馬,上自義豐鄉(xiāng)雙桂村,下至三官王家井,沿著小河兩岸的青草地放牧它,都是最新鮮的青草,讓它老馬識途,到時自己往返,回到家里。它也很出力,其它馬馱200多斤,它可馱300斤左右,在路上行走,顯得蒼勁有力。往往在到達(dá)目的地之前,“餓馬奔槽,競相沖刺”,它總是沖在前頭。</p> <p class="ql-block">一次放牧馬,我在牽著它到了家對面的和尚灣,那里灌木蔥籠茂密,綠草茵茵,到處水汪汪的,空曠無人家,像個人跡罕至的濕地。剛一進(jìn)去,一群野雞受驚,“咯咯咯……”飛出草叢,野兔也竄了出來,老馬歡快地?fù)尦灾r嫩的青草,發(fā)出“吱吱吱”的響聲。突然間,一條紅蛇以離我一米遠(yuǎn)的地方梭過去,腰身有湯碗口粗細(xì),長約丈余。我嚇得魂飛天外一般,大聲驚叫:“媽,有湯碗子粗一條蛇從我腳前梭過去,嚇?biāo)廊四?!”邊喊邊哭,使勁拉繩牽馬快速往家奔,一古腦兒回到家里,把馬拴在磨盤石孔上?;氐郊依?,訴說這一驚險場面。家里人一邊安慰我,一邊說你是看晃了眼,哪有那么大的一條紅蛇。我母親非常幽默,打趣地說,蒼蠅子大的蛇,怕什么。讓緊張的氣氛緩和下來,也給我壓了驚。</p><p class="ql-block">在我童年,家鄉(xiāng)樹木非常繁茂,生態(tài)環(huán)境非常好。跟雅安碧峰峽、云南麗江、新西蘭的原始森林相比,似乎也遜色不了多少。我家門前一顆古皂角樹,三人合抱樹干圍圓那樣粗,樹蔭像一把大傘遮蓋了我家院壩和所有房子,樹上鳥雀筑了若干巢穴,各種鳥兒四季在樹上嬉戲鳴叫,奇妙極了。在夏夜月色之中,常??梢娨粭l條碩大的蛇,爬上樹去,為尋覓雛鳥或鳥蛋做美食,從這個樹枝將長長的身子如甩秋千一樣,纏到另一個樹枝上;有時在院壩里乘涼,都可碰到蛇從腳旁邊梭過去,冰冷的蛇身偶爾碰到皮膚,真是嚇?biāo)廊?。一次,二哥白明海晚上上樓去休息,門打不開,用電筒一照,咳,發(fā)現(xiàn)是一條菜花蛇,將僵直的蛇身附著在門和門框上,像門閂一樣,將門緊閉。黃家溝黃朝宰大叔的老伴喜歡在睡一陣,順手從床的“罩板”上取酒瓶下來喝一口。當(dāng)她的手伸去摸酒瓶時,摸到草帽大一圈冰冷的東西,那是蛇。但她并不恐懼,原因是據(jù)說家里的蛇不傷人,因為它們是祖先亡人的替身。所以,不打家里的蛇。小時候,還聽鄰居講蛇的故事,在狂風(fēng)暴雨漲大水時,都有修成正果的大蛇變成龍,“榮歸大?!?。如果有人能騎上龍背入海,他就得道成仙,后人福祉無窮,不當(dāng)大官,也要成為大富之人。聽說有戶人家,有年七月十四日,沒給祖先亡人燒紙錢,惹惱了前輩,當(dāng)晚有上百條蛇爬到他家集聚,床上、鍋臺、案板上都盤著蛇,滿屋亂竄的也是蛇,全家人與鄰居驚惶失措。后得高人指點迷津,馬上加倍燒了紙錢后,那些蛇不翼而飛,事情煙消云散。我成人后,在國內(nèi)、國外看到那些美麗小姐們將巨蟒繞在自己身上、頸上,真是不寒而栗,也深深地被小姐們的膽大妄為的舉動所折服。也常情不自禁地回憶起二哥白明海捉蛇、玩蛇的事,還心存余悸呢。常常在夏天,他用尺多兩尺長的竹片按住蛇頸,用手逮著尾巴,三抖兩抖,就把蛇制服了。有一次,我二哥白明海搞了個惡作劇,將一根活蛇裝在一根貫通了的竹筍筒里面,頭尾系上繩子將蛇繃得直直的,扔在竹林里。一個老太婆平??傁矚g背起背簍在竹林里撿筍殼,可以做鞋,也可以賣成錢。沒等筍殼自然脫離,就在竹筍上活生生剝筍殼,影響嫩竹子生長,甚至有時就把嫩筍扳斷了,鄉(xiāng)鄰們對此有點討厭她。愛占點小便宜的她,看到這根竹筍筒,喜出望外,忙撿起放在背簍里,拿回家放在柴垛上。過幾天,將這個竹筒當(dāng)柴火,放進(jìn)煮飯的爐堂里燒飯,不想到過一陣,一股臭氣熏得她十分難受,才知道上了當(dāng)。后來她在撿竹筒那個竹林里罵娘,消消氣也就不了了之。</p> <p class="ql-block">我學(xué)會騎馬也是在童年。開始,將馬指揮到一個坡坎前,它聽話的站好,我拍拍毛剪得十分整齊的馬鬃,再摸摸它的鼻子,與它套近乎。隨后,我爬到坡坎上,一只腿先跨上去,另一只腿跟著上去,兩腿緊緊夾在馬背上,一只手將套馬繩拉著,兩腿一拍,示意馬兒可以向前走了。開始有點膽怯,時間久了,就動作自如了。到后來可以在比較寬敞的壩子里溜上好幾圈了。那真是一種享受,舒服極了。也有煩惱的時候,馬比牛不好放牧,它跑得快。脫韁時,更野。有時像離弦的弓箭,一跑好幾里,追都追不上,真急煞人,回家不好交代。好多次,全家出動,找回它。騎馬溜馬,識馬愛馬,也鍛煉了我童年多才多藝的一面,從中悟出了不少的知識。我三叔的兒子白明照,在東龕寺讀私塾,他也經(jīng)常帶我去玩,相當(dāng)于見習(xí)生。跟著他認(rèn)了一些字,加上我記憶力特好,那個叫張家治的老師也非常喜歡我,就拿了“三字經(jīng)”之類的書給我念,很快就會背誦了。我父親又教我背“千家詩”,教我寫字,慢慢地,我就認(rèn)了不少的字。父親常講,小子讀書不用心,不知書中有黃金;早知書中黃金貴,高點明燈讀五更。我從家里木架上積滿灰塵的書堆里,翻出幾本舊書,《說唐》、《施公洞庭傳》、《水滸》等。有些書翻了幾遍,看了還想看,有些字認(rèn)不起,要么問父親,要么問二哥白明海,要么敷衍過去,上下文聯(lián)系理解。隨著時光流逝,逐漸地就理會了。當(dāng)有了字典后,就方便了。為了一本《施公洞庭傳》,我小時候翻山越嶺,到遠(yuǎn)離我家十多里地的永慶鄉(xiāng)姜家溝,找泥塑家姜全貴(1932-1969)索回。姜全貴是我哥白明海的好朋友,是遐邇聞名的泥塑家,解放后大邑縣劉文彩《收租院》的泥塑工程,他全程參與了的?!妒┕赐鳌废戮?,他從我哥那兒借走未還,我看完上卷,如饑似渴地想看下卷。不知怎的,當(dāng)時對書的興趣那么大。哥給我說了去姜家溝的路線,過了這個溝,越過那道山,翻上那個梁就到了。我父親說,出門哪,嘴巴就是路。于是我攜帶一根大拇指粗的黃荊棍出發(fā)了,一路上遇上了不少好心人的指引,也擊退了惡犬的圍攻和狂吠追咬,終于找到了姜全貴,一本《施公洞庭傳》“完璧歸趙”了。還有一件類似的事,有一年父親生病比較嚴(yán)重,由附近鄉(xiāng)醫(yī)開藥治療,不見好轉(zhuǎn)。母親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束手無策。父親說建興劉山壩老中醫(yī)劉明培醫(yī)術(shù)高,必須請他到家診治,才能有轉(zhuǎn)機(jī)。哥哥在外面搞運輸未歸,母親讓我只身前往,手執(zhí)一根打狗棍,光著腳走十幾里路,把劉明培老先生請到家中,經(jīng)過望、聞、問、切,開了藥,經(jīng)過一個多月調(diào)養(yǎng),父親病好多了。我雖然吃了苦頭,內(nèi)心很欣慰。</p> <p class="ql-block">從放學(xué)騎馬,在自然環(huán)境里獲取了營養(yǎng),識字看書,從書中得到“黃金”。二者相得益彰,增加了我幼小的心靈對什么東西都有濃厚的興趣,以致模仿。從小河溝的這岸跳到彼岸,是我常在放馬時操練的事,為我以后上學(xué)時跳高、跳遠(yuǎn)等體育運動的出類撥萃奠定了基礎(chǔ);學(xué)牛叫、驢叫,吹肉嗩吶,以假亂真,逗得家鄉(xiāng)大人、小孩跟上跟下的追著我,要我給他們表演。當(dāng)他們追我時,我悄聲匿跡了。他們散了,我又突然間“故計重來”,逗得大伙怪癢癢的。過去,隔三差五會出現(xiàn)有抬花轎的大隊人馬,包括樂隊什么的,途經(jīng)我家門前的青石板大路,聽多了,時間長了,慢慢地就學(xué)會了。雖然不懂得節(jié)拍、譜子之類的音樂知識,但在空曠的野外,可以無拘無束地模仿,大聲呤唱,反復(fù)練習(xí),到后來可以說到了維妙維肖的程度。在草坪上頭著地倒立,用兩根竹桿拴上足蹬走高翹,可以從上溝走到下溝,可以下階梯,運用自如,都是童年時期練就的。割馬草,也是我難忘的童年生活,這些培養(yǎng)了我的勞動習(xí)慣及不怕困難的精神。馬,似乎高牛一等,對它喂養(yǎng)的草料飼料,比較特殊,比如它只吃水邊或長在水里的草。下水去割草是一件非常辛苦而又危險的事,搞不好可能掉在深水里爬不起來。我父母既愛我、疼我而又不過份嬌慣,加之家里經(jīng)營的項目太多又缺乏勞動力,什么都讓我去試。遠(yuǎn)至黃瓦寺一帶,近至杜家井或?qū)汃R河一帶,都有一個小男孩背起背簍割馬草的身影,至于背著一背篼馬草,上半身汗淋淋,下半身水淋淋,吃力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屢見不鮮了。</p><p class="ql-block">“馬、牛、羊、雞、犬、矢”,“三十畝地一頭牛”,五谷豐登,六畜興旺,這是一般小康人家的家境。我家除上述標(biāo)準(zhǔn)完全具備外,還有十幾畝地和經(jīng)營一座中等鹽灶。所有這些,都給我童年生活帶來了無窮的樂趣。</p><p class="ql-block">牛,是必不可少的。耕種土地需要它,碾米、磨面離不開它。然而解放前我家沒有養(yǎng)牛,一到農(nóng)忙時節(jié),便派我往舅父家出差了。我獨自一人拿著一根打狗的黃荊條經(jīng)過馬家埡、龍洞子、涼水坪、包包橋、付家廟、金龍庵,到了我舅父冉伯勛的家,大約有15華里行程。一早從家出發(fā),到舅父家吃完午飯后,將一頭黃牛牽著向回家的路上趕,下午太陽落坡時到達(dá)家,第二天早上那條牛便派上用場。兩三天后,我家田、地耕完,又由本人送回冉家。年復(fù)一年,都是這樣。久而久之,老牛也識途了,便把繩索圈在牛角上,讓它自個兒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著。不時揚著黃荊棍吆呵一聲,加快行路進(jìn)度。來來去去的,還快活,我挺喜歡到舅父家去,一是舅父和全家都非常喜歡我;二是每次去后都給我做好吃的飯菜,每每總是飽餐一頓。特別是舅父親自用竹篾編的“抓耙”到冬水田里撈鯽魚,給我煎魚吃,味道美極了;三是晚上如果在舅父家里過夜,他親自陪我睡覺,總是不斷詢問白家的情形,說歷朝歷代的大事小情,直到我呼呼地入了夢鄉(xiāng),方才停止。每次到舅父家去過涼水坪時,那幾株大大的香樟樹傲然屹立,使我流連忘返。磨盤粗的樹干高大筆挺,龐大的樹冠遮天蔽日,微風(fēng)吹拂,樹葉沙沙作響。聽人說此地風(fēng)水勝佳,要出非凡人物,在四川省人民政府工作的敬茂明的家,就是被這些枝繁葉茂的香樟樹蔭蔭庇護(hù)著。事物總是一分為二的,把牛枷起磨面是我討厭的事,跟在牛屁股后面走圈,太無聊了。天不亮就不讓睡覺,母親叫我起床,睡眼惺松地跟在牛屁股后面,摸著磨杠轉(zhuǎn)圈,走啊,走啊……一直走到正午,困倦極了,似乎馬上快倒下來。而母親則不緊不慢的將磨盤一圈的粗面粉用撮瓢鏟到旁邊,然后分幾次倒進(jìn)“羅篩”,她手把著“籮篩”邊子,讓其裝在“鍋桶”的滑桿(雙的)上往返滑動,并在兩頭碰撞抖動,發(fā)出“咣當(dāng)、咣當(dāng)”的響聲,隨之細(xì)面粉掉在“鍋桶”里,較粗的粉留在“籮篩”內(nèi),將“籮篩”內(nèi)粗粉倒回磨上。這樣循環(huán)往復(fù),直到后面粗粉即麥麩剩到最少為止。要是夏天,白天遭麥蚊騷擾,晚上遭蚊子叮咬。有時總想盡快結(jié)束這樣無休止的循環(huán),就調(diào)皮,同母親講價錢,說是精粉已經(jīng)取盡,應(yīng)該收工了。剩下的粗粉叫“麥麩”,磨的麥子越多,費的勁越大,“麥麩”也越多。有人寓意:事情做得越多,問題也越多;不做事情,就沒問題。但不做事情,就是最大的問題。幾十年以后,還覺得真有道理。難怪民國總統(tǒng)王仕珍說“天下事之難,難就難在你干得越多,挨罵也越多”。母親篩面一天,頭發(fā)眉毛都成了“白毛女”,盡量耐心地鼓勵我堅持到底,并磨完了用精面粉給我煎肉煎餅,美餐一頓。要是惹惱了母親,她也會發(fā)火的。我的母親是很能干的,算得上統(tǒng)攬全家的“總統(tǒng)”。她是很強(qiáng)悍的,她發(fā)火打過我,只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記得小時候,我偷偷地在家門小河里學(xué)游泳,被母親發(fā)現(xiàn),把我叫到靠岸邊,氣急了,拖到坡坡上,用幾尺長黃荊棍,朝我光溜溜的屁股一陣亂打,還邊打邊問:今后還下河玩嗎?我哭著投降,“再不了”。從此,就在童年時期結(jié)束了下河游泳的歷史,也因此成了個旱鴨子。之后,上大學(xué)時在游泳池學(xué)過幾次,也只會個“秤砣水”或是“狗刨沙”罷了。俗話說,黃荊棍下出好人。母親那黃荊棍對我的猛抽猛打,使我成了“游泳盲”令人遺憾,而對我一生的健康成長,也是值得肯定的。母親給我算命,而今記憶猶新,馬家埡,是我家趕建興場必經(jīng)之地,埡口路邊有一個瞎子老頭是個算命先生,他是水槽溝向姓人家的。在我有記憶時,母親帶我趕建興場返回時,碰到這個老頭,母親讓我算命,把生辰八字報了后,那老者扳著手指頭,口中念念有詞,子、丑、寅、卯,辰、巳、午、未,什么的,之后說,這個娃兒的命好,長大了要吃筆墨飯,有貴人相助,老來衣食無憂,老來紅。我母親聽了很高興,大大方方地給了不少的錢。</p> <p class="ql-block">說來也怪,我家同牛有緣。解放后,農(nóng)業(yè)合作化時期,生產(chǎn)隊養(yǎng)一條水牯牛,又高又大又壯,有如大象一般,頭上一對牛角彎彎。這條牛十分兇悍,經(jīng)常以牛角傷人,并將拴它的大樹撼倒。整個生產(chǎn)隊只有隊長白廷文和另外兩個男人可以使用它,其它人都不敢接近它,女人更是“驚而遠(yuǎn)之”,唯有我母親可以放牧它,可以接近它,給它喂草料。到后來,我和我一家人都可像母親那樣親近它,其他人都不得行。這條水牛由我母親專門飼養(yǎng)了十年。</p><p class="ql-block">羊,很溫順的動物。我家曾養(yǎng)過十幾只羊。特別可愛的是剛從母羊肚里生產(chǎn)出的小羊羔,下地就站立、吃奶、走路,生命力好強(qiáng)好強(qiáng)。羊,咩、咩、咩的叫聲特別好聽,羊爬在懸?guī)r上尋覓草料的動作特別驚險。但羊在菜地、麥地不聽招呼,踐踏鄉(xiāng)親莊稼,著實令人討厭,所以,很快就將羊賣了。</p><p class="ql-block">鴨群,我家喂了三十幾只鴨。晚上關(guān)在我家地窖式的鴨圈里,天剛麻麻亮,即從圈里放出,自個兒從門前小河溝游到三里以外的“白家老屋”,下午黃昏時,成群結(jié)隊地回到家,顯得有紀(jì)律,有秩序。每天晚上回來后,以紅薯或谷子之類喂養(yǎng),條件反射,使它們到時就自己結(jié)隊而返。每天早上放走鴨子以后,從圈里撿出的鴨蛋,就是一筐。還有一群雞,每天的雞蛋,都要進(jìn)賬。自給自足的自然經(jīng)濟(jì),讓我母親和家人充滿了喜悅。</p><p class="ql-block">鵝,它的作用是防止蛇進(jìn)入家里。由于當(dāng)時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好,夏天它們一天可以碰到幾次蛇,在“爐灶山”一片茂密的樹林里,有人看到兩根丈余長的蛇,在那段時間里生活,真叫人毛骨悚然的。山烏龜遍山爬,野雞、山兔之類,就常見了。據(jù)說鵝糞能使蛇的皮膚潰爛,養(yǎng)鵝的地方,蛇類不敢近前接觸,所以我家養(yǎng)了兩只鵝。鵝吃東西比較粗糙,不怎么講究,薯類、蔬菜、糧食、青草,什么都可吃。鵝半夜三更的叫聲,可以響徹幾灣幾坪,鵝的嘴夾人時帶振動,可讓你疼痛難忍。</p> <p class="ql-block">狗,以狗為主題的成語不算少。諸如:狗仗人勢、狐朋狗黨之類。狗屬相的人,個性特點有獨到之處。我家兩只狗,一只略帶白色的又高又大的狗,叫“陶仙兒”;另一只黑色的像獅子一樣的狗叫“苕倌兒”。這兩只狗非常聽話,召之即來,能按主人意思將遠(yuǎn)處的東西叼到指定地點,對主人來迎去送,直到主人示意其回轉(zhuǎn),才搖頭擺尾地回到家。到了晚上,“陶仙兒”就自己去離家?guī)资椎柠}灶作坊守夜,在作坊門口躺著,生人出現(xiàn)并靠近,就警惕地邊叫邊向人撲去,第二天早上回到家里?!败尜膬骸本驮诩以簤芜吺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以貌取人,嫌貧愛富,狗之屬性。凡穿著好的人到來,搖頭擺尾,以示歡迎;凡衣衫爛褸之人,尤其手持棍棒的討口子,盡管主人在向乞討之人施舍時,一再給狗打招呼叫停,它仍然又叫又撲,聲音不絕于耳。乞丐離開時,討口棒像劃船槳片一樣在背后防衛(wèi),兩條狗輪翻攆到一里以外,或更遠(yuǎn)的地方,才罷休返回。解放后,來過一次打狗運動,“陶仙兒”不翼而飛,外出逃難。沒想到事隔半年,它奇跡般地出現(xiàn)在家里,骨瘦如柴,不久就病死了。似乎它也懂得人間煙火,葉落歸根?!败尜膬骸蔽疵庥陔y,慘死在打狗運動那場浩劫之中,家人都非常惋惜。</p><p class="ql-block">狗仗人勢的例子很多,不贅述了。</p><p class="ql-block">我家那只貓?zhí)貏e神奇。它能從一丈余高的木柱子飛快地爬上去,從梁上逮著耗子。能從一丈余高的屋檐上跳下來。常常看到它逮著老鼠在院壩里玩弄,讓老鼠跑一段又把它抓回,用爪子將老鼠翻過來翻過去,但不吃它,讓其生不如死。還可常??吹剿诹璩繒r,從外面拖著比它長幾倍的蛇回到院壩擺布,貓咬著蛇頸,先讓蛇在貓鼓氣時,將其全部纏緊,然后貓松氣,擺脫蛇的“緊捆術(shù)”,將蛇置于死地而后快。更神奇的是,在我家菜園地邊一條路上,為了橫跨水溝,用一張長方形大石板搭橋,讓人通過方便。年成久遠(yuǎn),石板兩頭與土路銜接的基墩處形成洞穴。令人驚奇地發(fā)現(xiàn),此貓經(jīng)常在晚間蹲在石板上打瞌睡。后來終被人發(fā)現(xiàn),那塊石板下面有一堆死了的耗子,大約上百只。有人分析,這只貓有魔術(shù)師的能力,能讓耗子著魔似的“自投羅網(wǎng)”,或是有磁鐵一樣的吸引力,將老鼠吸到那里去。也可能是它將玩死的耗子集中到那里。不管是哪種原因,至今都是個迷。但一堆耗子在石板下面,我們是身臨其境的。聽大人更多的說法是貓的“遁術(shù)”,它在石板上臥,可以讓耗子“投案自首”。</p> <p class="ql-block">好大一顆核桃樹,成了我家的瑰寶,聳立在我家菜園正中間。樹干高大,樹冠形如原子彈爆炸出的蘑菇云。樹上雀鳥飛來飛去,歡快地鳴唱。每年中秋節(jié)前后,我家請三個攀爬能力較強(qiáng)的年輕人爬到樹上采摘核桃,他們像猴子一樣,爬到載得起人的分枝上,不斷用竹桿朝著結(jié)滿核桃的果枝胡亂地一陣一陣敲打,只見成熟的核桃如雨點般掉在菜地里。當(dāng)他們?nèi)藦倪@個分枝換到另一個分枝間歇時間,全家男女老少和友好鄰居就不停地在地上撿核桃,一筐一筐地裝在背篼里,一趟一趟地背回家,放在準(zhǔn)備好的幾口大石槽里,在核桃上面蓋上石灰,用大鍋燒開水,一桶又一桶地往石灰上澆淋,直到都能浸泡到核桃為止,過十天或半個月,就用手剝開已經(jīng)腐爛的一層厚皮。這個活辛苦得很,一是灼手,二是綠顏色像染料一樣的物質(zhì)染在手上好久都洗不掉。剝了皮的核桃果實裝上篼子放在河里,用淘紅苕的帶長把的木錘上下撞動,讓核桃在水里互相碰撞摩擦,使殘留的果皮完全脫落。之后,背在山梁上搭起曬席,反復(fù)晾曬,直到敲開核桃殼,里面的果仁酥脆可口為止。除了啞年,我家那顆核桃樹要收獲好幾千顆,幾乎全部用于家中食用,我吃的恐怕最多。核桃儲藏在一臺大木柜里,為防潮,底層裝入黃谷。父親專門管看,想吃了,經(jīng)允許,用左手頂開柜蓋一個能將手伸進(jìn)去的縫,右手伸進(jìn)柜子中拿幾顆,用小釘錘敲開,取出核桃仁吃。最好吃的是活核桃,經(jīng)爐灶里燃燒著的草木灰煨著,燒烤到合適的程度,剝開皮,敲開殼,冒煙的核桃仁,香嫩可口,美不勝收。如今想起,還吞口水呢!大凡是珍貴可口的東西,要享受到它,總比一般的物品費神費事,從核桃摘下來到吃進(jìn)口里,花的勞動比其它可吃的東西要費神費力得多。我父親有句口頭禪:“苦做苦吃”、“勤耙苦做,衣食無慮”,就是這個道理。據(jù)說,吃核桃長記性,頭發(fā)黑,預(yù)防癡呆,補(bǔ)肝腎。最使人遺憾的,我父親居然擔(dān)心解放后“共產(chǎn)”,而決定挖掉,當(dāng)柴火燒鹽灶去了。這讓我想起寒坡鄉(xiāng)有一位村支書李發(fā)財,他家有一株很大的核桃樹,產(chǎn)核桃?guī)浊ьw,賣一部份的錢,供孩子上學(xué),另一部份讓孩子吃。他的女兒當(dāng)年高考,獲取南充地區(qū)理科女狀元殊榮,被西北工業(yè)大學(xué)錄取,攻讀飛機(jī)制造專業(yè)。畢業(yè)后分配到成都飛機(jī)制造公司工作?!皻?0”戰(zhàn)斗機(jī)的問世,她也付出了汗水和辛勞呢!</p> <p class="ql-block">還有我家那顆龐然大物似的皂角樹和門前十幾株古柏也在“三面紅旗”時期,劈成柴塊,到公共食堂當(dāng)燃料用了。我心靈深處仿佛是“錦官城外柏森森”的美麗景觀,在我家鄉(xiāng)一去不復(fù)返了。痛心疾首,有什么辦法?這是歷史,有誰能扭轉(zhuǎn)呢!回顧三中全會前,不僅全縣山林樹木已經(jīng)砍完,連草根也成了稀有物質(zhì),到處是光山禿嶺。兒時記憶中青山綠水的故鄉(xiāng)幾乎瀕臨于窮山惡水的境地。在我擔(dān)任南部縣長,兼任南部縣綠化委員會主任期間,我抓造林綠化工作的自覺性高和緊迫感強(qiáng),一方面是職責(zé)促使,產(chǎn)生的動力;另一方面源于兒時印象的回憶催人奮進(jìn)。那幾年,每年過春節(jié),都在下面組織育苗,全縣幾萬畝,年復(fù)一年,堅持不懈,不斷地提高森林覆蓋率。我常在全縣大會上講馮玉祥將軍駐軍常德市“愛林護(hù)林”的故事,啟發(fā)全縣干群發(fā)展林業(yè)的自覺性。馮玉祥將軍“誰砍我樹,我砍誰頭”的軍令,在南部縣傳為佳話,一代一代地傳承教育群眾樹立“三分栽,七分管”不斷增強(qiáng)愛林護(hù)林的責(zé)任感。眼下每當(dāng)我偶爾見到一車車?yán)貥鋱A木到工廠時,心痛不已。</p><p class="ql-block">過春節(jié),是千家萬戶喜慶的日子,更是兒時難以忘懷的。放鞭炮,打秋千,推轉(zhuǎn)爾秋,祭祖先……其樂融融。</p><p class="ql-block">元宵夜,家家戶戶,大人小孩,各自提著點上蠟燭的紅燈籠,在自己的菜地轉(zhuǎn)悠,邊走邊大聲呼叫:“十四曰,咒土蠶,蟲蛹螞蟻咒死完”。眼望著流星般燈籠光芒,有如螢火蟲自由飛翔,聽四面八方“咒土蠶”的呼聲交混回響。美哉,壯哉,令人如癡如醉。鬧土蠶過后,已是夜深人靜時,請“掃帚神”活動,在我家后面一個院落展開。此活動非常神奇,非常好玩。上百人圍坐在院壩四周,正中央一張方桌和一條長凳,演員白明連正襟危坐在長凳上,腰系了四根麻繩,東、西、南、北各方均牽一根,每根由兩名青壯男子牽著。白明連是一位忠厚老實的農(nóng)民,據(jù)說他額頭短,心神近,常在夜間自個兒下到陰間,天亮前又還陽。只見他坐在長凳上,兩手扒在桌面,頭放在手上,像在打瞌睡。方桌上點著香蠟,這時,全院子鴉雀無聲,靜靜地等候演員“請神”。只見他兩腿交替地左右搖擺,大約四十分鐘至一個小時,“掃帚神”請來了。他忽然站起來,不停地亂舞亂跳,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此時,四根繩子就牢牢地掌控著他,只能在院壩內(nèi)活動。四周圍觀者沸騰起來,吼的,鬧的,鼓掌的,一浪高過一浪。演員這一夜是不知道累的,神退了,醒來后,人要軟兩三天。村里唯獨白明連才有這種特異功能。是不是開心的鄉(xiāng)親們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呢?非也,一是他自愿,每年都搞;二是他身體沒受到什么影響,還長壽健康著呢。</p> <p class="ql-block">祝壽活動,也非常有意思。一次是參加敬家大宅院給祖母的娘家兄弟祝壽,是我哥白明海帶我去的。祖母四位侄孫敬之榮、敬之華、敬之富、敬之貴。大表兄敬之榮之子敬瑞祥與我同在南部縣委工作過,之后上調(diào),直至擔(dān)任四川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之職。敬家老太爺生日熱鬧非凡,鞭炮齊鳴,人聲鼎沸,給我留下很深的記憶。二次是祖母白敬氏的生日慶典活動,不知是何年何月,祖母生日慶典在新房灣舉行。祖母居住的四合院,非常闊氣,雕梁畫棟,飛檐翹壁,柱子上刻龍鳳呈祥,院壩純青石板鋪就。數(shù)百位遠(yuǎn)近親戚、族人、朋友如期而至,紛紛向端坐在堂屋外坐椅上的祖母磕頭作揖。典禮開始,萬炮齊鳴,禮花四放,四條火龍在禮花中邊舞邊打圈圈,舞龍人頭戴毛巾,身穿短褲,任憑四面八方噴出的火花打在赤裸的身上,在所不辭。這是一個沸騰之夜,狂歡之夜,真有“火樹銀花不夜天”的感覺。</p><p class="ql-block">常聽父親講,勤耙苦做,衣食無慮,有苦才有甜。兒時的勞動,既幫家干了些活,又增加了不少知識,還鍛煉了意志。比如,犁田、耙田、犁地、耙地、栽秧、打谷、挑水、挑糞、車鹽水、背麥垛等等,我都干過。從家里背干糞到檐后山地種紅苕,或是擔(dān)一挑大糞到地里去施肥,從山腳爬到山頂,中途要停一停,歇幾次才能到達(dá)目的地。一天幾趟下來,周身酸痛難忍,繼續(xù)堅持幾天,慢慢就好了。到了廟子咀地背打捆的小麥回家,也是夠辛苦的,首先,把麥子捆在背架子上,使頸將背架子從地上抬直立起來,用“木打杵子”撐著,然后人就蹲下去,坐在地下,讓背緊貼在背架上,左、右手臂穿在背架上的“背系”上,開始承重,再將“木打杵子”從背架上取出,以左、右手共同握住撐在地上,使勁地往上掙,一只腿呈跪地狀,一只腿呈八字型伸向前方,如同舉重狀態(tài),一次成功了,負(fù)重站立起來了,向前挪動腳步往前走。開始時,剛承重往上掙,缺乏經(jīng)驗,力氣又不足,失去平衡,一大垛麥子,連同背架子來了個“倒栽蔥”,頭重尾輕地將小小的白明江壓扒在地上,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誰來幫忙呢?靠自己艱難地掙扎,掀開壓在身上的背架連同麥捆,又重復(fù)來一次前述動作。一次不行來二次,終于成功。經(jīng)過近三華里路程,汗流浹背地將麥捆運到打麥場。父親說,力氣無根,用了又生。只有學(xué)而知之,沒有生而知之。新鑿一口鹽水井,也讓人長見識。土法打井,利用杠桿原理,在木架上安裝一個類似秤桿的一塊皂角樹木(此木木質(zhì)堅硬如鐵,經(jīng)得碰撞,不易損壞),在皂角木的支點位置直立一根柏木將皂角木支起。在皂角木靠井口那一端連接一寸寬的慈竹篾條,篾條下面吊一塊重約百斤的實芯鋼棒,鋼棒最下端焊接金剛鉆一類既硬又尖的東西。支點另一頭在井口反方向皂角木另一端,臂長是鋼棒那頭臂長的若干倍。后來才知道這是運用物理學(xué)中杠桿原理而設(shè)置的。工人踩在皂角方木力臂那頭,讓身體重量往下壓,壓到一定程度,移開腳,由鋼棒自重下沉,點擊到巖石上,刻下一個痕跡。這時踏腳的皂角方木前端亦向井下方向傾斜,它的后端就反方向翹起來,就在翹起來那一刻,它自然地碰在上方事先安裝的一根木方上,發(fā)出“砰”的一聲響。就是說,凡是“砰”的響一聲,鉆頭就在井下深入一分,哪怕是一毫米。連接鉆頭(鋼棒)的篾片有好幾十米長,井打多深,它就多長,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鋼絲繩。它是卷在車上的,鋼棒上下就由車正轉(zhuǎn)反轉(zhuǎn)予以控制。隨著時間推移,井深不斷增加,系在皂角木方井那側(cè)的麻繩與篾條有專門連接方式,也發(fā)生相應(yīng)的變化。周而復(fù)始的踩上壓下移開腳,發(fā)出“砰”的聲音,不分晝夜“三班倒”作業(yè),一口打到鹽水層的新井,往往都在半年以上功夫。多么漫長啊!井里的砂和漿,怎樣取上來呢?用楠竹筒,裝上類似逆止閥的皮閥,只準(zhǔn)進(jìn),不準(zhǔn)出。先把鉆頭吊上來放在井旁邊,換上楠竹筒,連在竹篾片上,經(jīng)過車轉(zhuǎn)動,放到井底。工人踏著車操作,讓帶逆止閥的楠竹筒上下動作,砂和泥漿慢慢地將楠竹裝滿。工人爬上架子蹬車,將篾片一圈圈卷在車上,楠竹筒升到井口并升到一個桅桿式的高桿靠穩(wěn),打開逆止閥,放出砂和泥漿。之后,又換上鉆頭,放下井去作業(yè)。就這樣交替地、反復(fù)地動作,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居然打成功一口新井。那么,鹽水是如何分離出來呢?原來,打到鹽水層后,鹽水層到井口幾十米高度,都要用一根封閉四周的圓管,從井底直通井口,井底和四周都要封閉且不能浸水。就是這根封閉的管子里,只能是濃度合格的鹽水。要是現(xiàn)代社會,就簡單,用無縫鋼管在井口焊好,一節(jié)一節(jié)往下放,用起重設(shè)備吊裝,即可完成。當(dāng)時是用又長又直的柏樹圓木,用鋸讓其一分為二,再用“園刨”挖空推光,成半塊圓筒,兩塊合二而一,成一個圓筒。用麻繩密密匝匝地纏好,淋上桐油石灰(橡膠泥一樣),既可防腐,又可防水防滲。每根圓筒長五米左右,接頭處用公母榫連接,坐上桐油石灰當(dāng)粘合劑。井底第一節(jié)圓筒周邊,也事先用桐油石灰蘸好。第一節(jié)下去后,穩(wěn)穩(wěn)地坐落在井底“桐油石灰座”上,一段時間凝固后,內(nèi)、外形成密封狀斷開了,“散水不犯鹽水”,這樣,一節(jié)一節(jié)下到井里,直達(dá)鹽水層。將普通水吸完,純鹽水就吸上來了。我很喜歡去踩打井的“翹翹板”,一上去就兩個小時,渾身是勁,從不覺得累?!芭椤钡穆曇?,非常有節(jié)奏感。當(dāng)我以后讀到“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時,不禁浮想聯(lián)翩,發(fā)出“誰知粒粒鹽,皆有多少汗”的感慨。</p>